五點鐘晚禱集合的時候,塞巴斯蒂安牧師向全校宣布了羅納德的死訊。大部分學生都已經猜到可能發(fā)生了悲劇。警車和運送尸體的車來的時候大家都看到了。我沒有去圖書館,所以沒有聽到塞巴斯蒂安牧師說了些什么。我只想一個人待著。晚上,高年級的學生拉斐爾·阿巴斯諾特帶給我一小罐非洲紫羅蘭,表達所有學生對我的問候。肯定是他們中的誰開車去帕克菲爾德或者洛斯托夫特買來的。拉斐爾送來的時候彎下腰親吻了我的面頰。他說:“我很難過,瑪格麗特。”人們在這種時候是會說類似這樣的話,但是他這句話聽起來不太尋常,他像是在道歉。
兩天后我開始做噩夢。我以前從不做噩夢,甚至在我做實習護士第一次碰到死亡的時候也沒有過。那些夢太可怕了。現(xiàn)在我害怕入睡,每天坐在電視機前到深夜,直到疲勞得不得不上床去。而且夢總是相同的——羅納德·特里夫斯站在床前,他沒有穿衣服,全身沾滿了沙子,頭發(fā)上、臉上也都是,只有眼睛露在外面責備地盯著我,好像是在問我為什么沒有能夠救他。我知道其實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知道我發(fā)現(xiàn)他之前他已經死了很久。但他還是夜復一夜地出現(xiàn),充滿控訴和指責地盯著我,潮濕的沙子一片片從他蒼白、胖墩墩的臉上落下。
也許現(xiàn)在我將這個故事寫下來,他便可以讓我得到永遠的安寧了。我想我不是一個喜歡隨意想象的女人,但關于他的死,的確有些奇怪的地方,有些我應該記得的、但卻記不起來。它們告訴我羅納德·特里夫斯的死并不是一個結束,而是一個開始。
2
達格利什的電話在十點四十分響起來,當時他剛結束了和社區(qū)關系部門的會議回到他的辦公室。這種會議總是比預定的時間長,現(xiàn)在距離他去下議院見內務辦公室主任只有五十分鐘了。達格利什原計劃用這段時間喝杯咖啡,打兩個電話。但他還沒來得及走到辦公桌前,秘書就把頭探了進來。
“哈克尼斯先生希望您出發(fā)前去見他一下,阿爾弗雷德·特里夫斯爵士在他那兒?!?/p>
會是什么事呢?當然是阿爾弗雷德爵士有事相求了,來找倫敦警察廳高級官員的人通常都有事,而且阿爾弗雷德爵士總能得到他想要的。你不可能經營著生意興隆的跨國公司而不懂得如何巧妙地控制纏繞在各種大小事務上的錯綜復雜的權力。達格利什久仰他的大名——你不可能生活在二十一世紀而不知道阿爾弗雷德爵士,一個公平的、甚至是慷慨的、有很多能干職員的雇主;一個用信托基金提供幫助的、大方的慈善事業(yè)支持者;一個受人尊重的二十世紀歐洲藝術收藏家。當然,這一切都可以被那些有偏見的人演繹成一個不能接受失敗的、冷酷無情的人,一個盡人皆知的各種時髦玩意兒的支持者,一個放長線釣大魚的投資者。甚至他為人粗魯?shù)拿曇彩悄@鈨煽傻?。這些根本無法分辨,而且好名聲總會被壞名聲拖累,所以他令人景仰的好名聲也僅僅是他還算誠實和公平。
達格利什坐電梯到了七樓,心里并沒有期待有什么愉快的事,只是非常好奇。至少這次會面時間不會太長,他必須在十一點十五分離開,走半英里去內務辦公室。要說優(yōu)先順序,內務辦公室比阿爾弗雷德·特里夫斯爵士更重要。
警察廳廳長助理和阿爾弗雷德爵士正站在哈克尼斯的辦公桌旁邊。達格利什走進來時,他們都轉過頭來面對著他。就像那些總在大眾傳媒上出現(xiàn)的人一樣,特里夫斯給人的第一印象是讓人困惑。他本人比電視上看起來矮胖壯實,沒有那么棱角分明和英俊,面部輪廓也沒有那么明晰,但是那種擁有暗藏權力的表情,和對權力確定無疑的自我陶醉卻更加清楚了。他喜歡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有錢的農場主,只有在最正式的場合才穿剪裁考究的花呢西服。他這個人的確有一些鄉(xiāng)下人的特征:寬闊的肩膀,兩頰和突出的鼻子都泛著油光,沒有理發(fā)師能讓他亂糟糟的頭發(fā)保持平整。他頭發(fā)的顏色很深,幾乎是黑的,只有一縷銀白色的從額頭中間梳到后面。如果他是一個更加注重外貌的人,達格利什會猜想那縷銀發(fā)是染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