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二嫂說得對，急病要急醫(yī)?？刹桓业R——二斗子，你快去刁掌柜房里拿藥壺來，這會兒就把藥熬上！”

柴火在灶里燒著，發(fā)出噼噼啪啪的響聲，沉默占領(lǐng)著整個房間。王鍋頭吧噠吧噠地抽煙。二斗子突然問：“九哥，你怎么哭了？”

海九年不做聲，拿手巴掌在臉上抹著。

“后生，不用哭，人生在世誰都難免遇到個馬高鐙短的階坎兒。我看你天庭飽滿地頜方圓，倒是生得一副富貴之相呢！”

王鍋頭嚴(yán)肅了面孔仔細(xì)端詳著九年，漸漸地眉頭皺了起來，目光中也流露出許多的疑惑，這一看足足有一刻鐘的工夫。再張口說話語氣就有了變化：“告訴我，你叫什么名字？”

“海九年?！本拍赀t遲疑疑地說。

王鍋頭又問：“祖籍何地？”

“山西……潞州府?！?

王鍋頭又搖了搖頭。經(jīng)驗豐富的老頭子再沒說什么,但是在他的心里萌生了想要了解這個年輕人的欲望。以后王鍋頭在草灘放牧駱駝的時候或者是串門閑聊的時候就特別注意觀察海九年。有一次說起了關(guān)于老家的話題，說著說著王鍋頭突然盯住海九年說道：“你恐怕不叫海九年這個名字，你的祖籍也不是山西潞州。”

海九年被老頭子突然的提問弄得一下子愣在了那里，血色像退潮的水迅速從他兩邊的臉頰上消退下去，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王鍋頭一看到海九年這表情就把話頭打住了。老頭子隱藏在雜色胡子里的笑容里夾帶著憐惜和輕微嘲笑的味道。在貼蔑兒拜興王鍋頭是個很特別的人，他精通相命的學(xué)問，有半仙之稱，是個很受人尊敬的人，可是他卻是全貼蔑兒拜興為數(shù)極少的幾個自己沒有駱駝的人中的一個。讀者已經(jīng)知道，貼蔑兒拜興是個駱駝村，居住在這里的人除了養(yǎng)駝戶和靠賣苦力替別人拉駱駝為生的駝夫再沒有別的什么人了，而事實上只要你兢兢業(yè)業(yè)做駝夫走一趟外路除了吃穿用之外至少可得一峰普通駱駝的工錢。一個靠打工為生的駝夫赤手空拳地走進(jìn)貼蔑兒拜興，三五年的時間便可以給自己的事業(yè)打下一個基礎(chǔ)，擁有若干峰屬于自己的駱駝，成為一個小型的駝戶掌柜子。除了那些實在不爭氣的人，狂賭濫嫖之輩或是運氣特別不好的人遇上了天災(zāi)人禍，一般來說駝夫都能實現(xiàn)做駝戶掌柜的愿望。事實上居住在貼蔑兒拜興的八十多戶人家中，只有不到五戶自個兒沒有駱駝。在貼蔑兒拜興大家差不多全都是掌柜子。每個貼蔑兒拜興人都很珍視自己靠勞動得來的榮譽(yù)和地位，彼此見面互相之間都以掌柜子尊稱對方。

王鍋頭到貼蔑兒拜興已經(jīng)有十五六個年頭了，他年年不脫空地走駝道，是貼蔑兒拜興駝隊中不可缺少的鍋頭，而且平日里他還能得到一份穩(wěn)定的收入。他是戚二嫂家常年雇請的長工，照理說他至少應(yīng)該是個擁有著十峰以上駱駝的駝戶掌柜，而他卻硬連一把駱駝毛也沒有！但是王鍋頭不嫖不賭，也沒有別的什么消耗錢財?shù)氖群茫@就讓大家感到十分奇怪。日子久了，人們終于發(fā)現(xiàn)王鍋頭把掙下的錢全都攢起來了。這種舉動在不喜歡蓋房置地只把駱駝當(dāng)做唯一家產(chǎn)的貼蔑兒拜興人來說是難于理解的。因此王鍋頭在大家的眼里是個怪人。

一連喝了二十多天的草藥，海九年的嘔傷漸漸好了。大約是在第十五天的頭上，在軋草的時候海九年突然感到胸部一陣疼痛，接著就吐出了幾塊干硬的黑血塊。那血塊有指頭肚大小，二斗子拾起一粒血塊拿指頭碾碎了，血塊子變成了黏乎乎的粉末。

“九哥，”二斗子略略觀察了一會兒手掌上的干血沫子，臉色變得十分明朗，他拍拍手對九年說。“沒事了！只要這干血塊子一吐出來，你這嘔傷的病就算是把根兒拔了。”

海九年彎下腰在軋碎的草稈間翻騰著，找到四粒干血塊子。他把那幾粒干血塊子舉到眼前仔細(xì)看了好半天，后來緊緊地攥住拳頭，骨節(jié)咯吧咯吧響著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從那天起海九年每天都要用許多時間進(jìn)行一項特殊的練習(xí)，這就是舉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