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 婕 我已無可忍(1)

鯨魚之歌 作者:(美)朱迪·皮考特


結(jié)婚前一天晚上,我驚叫著醒過來。父母走進來抱住我;拍拍我的頭,替我撫順頭發(fā),這些都做完了,我卻仍停不下來。我緊閉著嘴,繼續(xù)像夜行動物一樣,發(fā)出高亢刺耳的尖叫聲。

父母并肩站著。我們住在波士頓一片刻板無趣的郊區(qū),鄰居一個個全被我們吵醒了。我看見一棟棟房子里亮起燈——藍、黃兩色的燈光閃爍著,好像過圣誕節(jié)——奇怪自己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平常不是這樣的。我當時年方十九,是韋爾斯利大學的優(yōu)等生,在1967年,這算是不小的成就了。我馬上要跟自己夢寐以求的男人在墻板刷得雪白的典型新英格蘭①式教堂結(jié)婚,喜宴——有戴白手套的侍者和鱘魚魚子醬的華麗喜宴——就設(shè)在娘家的后院。蜜月歸來,即有一份工作等著我。實在說不出將來會有什么不順。

到今天我也始終不懂為什么。尖叫突如其來,突如其逝。轉(zhuǎn)天早上,我嫁給了奧利弗·瓊斯——那個赫赫有名的奧利弗·瓊斯——理論上就要跟他“從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鎮(zhèn)上只有我一個語言矯正治療師,為此我常需頻繁往來于圣地亞哥的各間小學。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會忙不過來了——麗貝卡已經(jīng)長大,能自己照顧自己,而奧利弗又時常不在家,家里的事不像以前那樣多了。我喜歡我的工作,但跟奧利弗喜歡他的工作的感覺不一樣。對奧利弗來說,你就是讓他住在阿根廷海岸線上的一頂帆布帳篷里,只要每天看著鯨魚在溫暖的水域里歌唱,他也會心滿意足的。

我的工作是協(xié)助孩子們找到他們的聲音——那些孩子有些入學時就不會說話,有些說話咬舌,有些先天腭裂①。一開始我都是讓他們挨個兒走進我那間小小的臨時教室,他們穿凱滋牌帆布鞋的腳在地上磨啊磨,怯怯地不時瞥一眼那臺令他們生畏的錄音設(shè)備,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有時候我也跟著不說話,直到他們自己打破沉默來問我,該做什么。也有小孩這時候會用手去捂嘴;我甚至碰見個小姑娘,當場就哭了:他們聽不得自己的聲音,別人對他們說,他們說話的樣子難看。我的作用則是,讓他們明白,其實有人愿意聽他們說,也接受他們說話的方式。

我告訴那些孩子,我七歲時發(fā)“S”這個音,每回都像吹哨,因此在學校受嘲弄,沒有幾個朋友,也不怎么說話。有一天,我的老師告訴全班說我們要演一出戲,每個同學都必須參加。我因為實在太怕在人前朗誦而假裝自己病了。母親離開臥室時,我將體溫表舉到燈泡跟前,以此炮制了一場虛假的高燒。我被允許在家里待三天,后來老師打來電話,我的小伎倆被母親戳穿了。我回到學校后,老師把我叫到一邊。她告訴我,戲里所有角色都被領(lǐng)掉了,但是她給我留了一個特別的角色,而且不用上臺。我將擔任音效總監(jiān),就像拍電影時那樣。長達三周,我每天放學后跟著老師練習。我適時地發(fā)現(xiàn),我可以扮演消防車,可以是只鳥,是只老鼠或一只蜜蜂,還能是好多別的東西,而這恰恰因為我說話咬舌。演出當晚我拿到一件黑袍和一支話筒。其他同學每人都只有一個角色,而我卻扮演了好幾種動物和機器。父親為我感到極度自豪;就我記憶所及,那是他唯一一次作這樣的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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