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是因為兩天后我們渡回來時他還在那里,整件事可能就不會有下文了。我學聰明了,存心把小皮包丟到水里,知道洋流的方向正是向他去的。兩天后他給我家里打了電話,說撿到我的錢包,問我要不要拿回去。我們開始約會,我跟父母講這是命中注定的。
他那時候對海邊巖石區(qū)的潮池很著迷,跟我講軟體動物和海膽,說浪頭隨便一打,整個生態(tài)圈如何就傾覆了。彼時的奧利弗跟人談關于海洋的發(fā)現(xiàn)時,臉都在發(fā)光?,F(xiàn)在他只有一個人躲在逼仄的書房里檢查搜集來的數(shù)據(jù)時才激動、才開心。他向整個世界昭示了,自己如何從一個普通的奧利弗,飛躍成了奧利弗博士。過去他一有什么研究上不得了的發(fā)現(xiàn),第一個就跟我說。如今我大概連前十五名也排不上了。
走上第二段平臺時我對奧利弗說?!澳闳フ沂裁囱??”
“去哪兒找什么?”
“南美洲嘛?!蔽疑焓窒雺虮成系囊粔K癢癢處,但是夠不到。奧利弗幫我撓了撓。
“冬季繁殖地。鯨魚的冬季繁殖地,”他說,“座頭鯨?!闭f得好像怕我是白癡,聽不懂。我瞪他一眼?!疤珡碗s,不然倒可以跟你講講。”
真是個書呆子。“別忘了我是搞教育的,你若表達得當,人家就能聽明白,不管什么事。”
我意識到,我在聆聽自己說話,像跟我的學生說話時那樣,留神聽自己句子里的抑揚頓挫。好像脫離了自身,觀看一出獨幕劇,關于自我中心的教授和他瀕臨發(fā)瘋的太太。我有點意外劇中人婕的表現(xiàn)。婕應該放棄爭取了。婕從來都是聽奧利弗的。我意識到自己在想:這不是我的聲音。這不是我。
我對這所房子熟悉透了,上樓要踩多少級樓梯、哪里地毯磨破了、哪里麗貝卡在扶手上刻了我們三個人的姓名首字母,我心里都清清楚楚??痰臅r候她十歲,以為這樣我們家就能有個傳承。
奧利弗的腳步消失在書房那里。我繼續(xù)走到走廊的盡頭我們的房間,頹然倒在床上。想著怎樣幫麗貝卡慶祝。帶她去馬戲團吧,太孩子氣。不然去環(huán)谷飯店吃飯;去薩克斯百貨消費一通——以前這些都做過了。去舊金山、波特蘭,或者俄勒岡、波特蘭、緬因州——實在也不知去哪里好,因為根本不曉得自己女兒喜歡什么。我自己十五歲的時候就只喜歡奧利弗。
我把衣服脫了,去掛外套,開衣櫥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鞋盒子沒有了,取代以貼了日期標簽的紙板箱:奧利弗的資料。他自己的衣櫥已經塞得滿滿當當;衣服都疊在浴室的尼龍衣櫥里。此刻我倒不關心鞋子在哪里,關鍵問題是奧利弗侵犯了我的領地。
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把那些沉重的箱子一個個搬出來扔在臥室地板上。箱子超過二十個,裝了地圖和圖表,有些里面還有錄音存儲器。有個箱子我搬的時候破了底,東西像羽絨一樣撒了我一腳。
聲音太響,奧利弗聽到了。他朝臥房走過來時我正在房門外摞箱子,想摞成一堵墻。箱子已經高可及腰,可他還是有辦法跨過來?!氨福蔽艺f,“這些都得拿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