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 麗貝卡/1990年8月2日/(1)

鯨魚之歌 作者:(美)朱迪·皮考特


山姆自己從沒離開過馬薩諸塞,但是就在我馬上要離開他的蘋果園時,他講了個中國人安送亡靈的儀式給我聽。我們坐在大屋酒窖里的一些世紀(jì)伊始就放在那里的銹奶罐上,四周光線很暗。我們適應(yīng)了空氣的沉滯、各處的白老鼠,以及那濕潤的蘋果氣息:打地基用的砂漿里特意加了蘋果酒,是甜的。山姆拿背靠著我的背,幫我坐直;我整個人還有些彷徨無措。他吸氣時,我能感覺到他的心跳。我們抵達斯托鎮(zhèn)以來,這是我靠他靠得最近的一次。我有點知道媽媽為什么喜歡他了。

酒窖的四壁里埋著粗柱子,到處有遺棄的藤搖椅和豁口的密封罐。暗處,隱約可見捕獵夾的咬齒。山姆說:“在中國,死人如果沒有足夠人數(shù)的人去追悼,是不讓下葬的。”我馬上就相信他了,也沒問他怎么會知道。山姆說什么你都能當(dāng)真的聽。他讀過很多書?!澳憔退闶莻€游客,都可以走進去對喪偶的寡婦鞠躬致哀。有人站在旁邊數(shù)數(shù)。他們也不管你認(rèn)不認(rèn)識死者?!?/p>

覆滿塵土的地板中央棲著一小方亮光。是從酒窖唯一那扇方窗射進來的,窗戶一直都鎖著。

“屆時,死者親屬坐在追悼廳外面的人行道上,用紙折城堡和汽車,還折華麗的衣服。還折珠寶和錢幣哩?!?/p>

“就像紙工?!蔽医涌诘?。

“我想應(yīng)該是。他們成堆成堆地折,折出死者生前沒有過的東西,然后焚化的時候一齊燒進去。他們認(rèn)為這樣一來,死者在來世就能擁有這些東西了?!?/p>

外頭聽到拖拉機發(fā)動。我有點奇怪,發(fā)生了這么多事,果園居然還運轉(zhuǎn)正常?!案蓡岣艺f這些?”我問。

“因為不能跟你母親說?!?/p>

我想他是不是要我去跟母親說。也不知能不能把他怎么講的全記下來。母親很注重詞句。

山姆猛地站起,我一失衡,從奶罐上摔下來。

他俯視地上的我,卻不來攙扶,伸手將我讓他替我拿幾分鐘的法蘭絨襯衣還給我,襯衣是哈德利的?!拔腋阋粯訍鬯?。他是我朋友,”山姆說,“老天爺,太令人傷心了?!?/p>

他一提起這些,我忍不住哭起來。

朱力舅舅的臉冒在方窗里。他猛力拍著窗,險些要把窗玻璃拍碎。我拿哈德利漂亮的藍襯衣揩了揩鼻子。

朱力舅舅和父母都在外頭??隙ㄊ撬趧衲赣H回加利福尼亞去了。除了他,別人沒有辦法勸得動她。當(dāng)然,也許山姆能行,但是山姆不會讓她走的。

山姆把我抱起來。我累極了,把頭倚在他肩窩里,想讓腦子清醒一下。外頭亮得耀眼。我拿手擋眼睛,一半為了那光,一半也因為果園里做事的人現(xiàn)在都紛紛聚攏過來,為了看新鮮,也為了看看我。

只有父親一個人還笑得出來。他擼擼我的頭,打開亮閃閃的林肯加長轎車的門。他很留心不要離山姆太近;說到底,父親并不笨。我匆匆看了父親一眼?!昂伲〖一??!彼曇魳O輕地說。我心里沒有感覺。

山姆把我放在后座的馬毛毯上,毯子是從谷倉里拿來的。我不禁想起哈德利。哈德利跟山姆一點兒也不像——他淺金色的頭發(fā)毛拉拉地蜷著,眼睛是卡羅萊納沙子特有的淡淡的褐色,嘴唇正中往下深深地墜下去?!斑@些都?xì)w你,”山姆說著,一只手放到我額頭上,極自然地加了句,“嗯,沒發(fā)燒?!比缓蟀炎齑轿窃谖翌~頭上,他見過我母親這么做。他假裝是為了看我有沒有寒熱。

他關(guān)上門,把聲音關(guān)在外面。車?yán)镏宦犚娢易约旱暮粑?,還抽抽搭搭地,有些喘。我伸長脖子去看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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