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馬路?在這兒?”黃吉順大惑不解。
拉皮尺的又白了他一眼:“不在這兒,來這兒測量個什么勁兒?”
黃吉順倒也不覺得自討沒趣兒,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要看準的生意,那是非轉彎抹角地做成不可的。
他恍悟似的“噢”了一聲,回到攤前,幾把收拾了,挑起擔子走過去,重新放下,抖開塊雨布就地一鋪,又湊上前去滿臉堆笑地搭訕:“三位,為咱百姓修路,辛苦了。我替這一帶的百姓謝你們!三位請歇歇,吃碗餛飩咋樣?剛包的,薄皮兒鮮餡兒,煮熟了玻璃紙似的,透明兒。上等佐料,老湯陳醋,三位無論如何可得領我這份情!”
那三個人見他表情謙卑,一團和氣,說的話很令自己受用,碗筷油布也顯得干凈,相互對視,統(tǒng)一了心思,于是一個個蹲在了他的油布旁。
黃吉順暗喜,麻利地撥旺火,揭鍋蓋下餛飩……
為了讓那三人每人吃他兩碗而不是一碗餛飩,黃吉順一邊周到地服務著,一邊沒話找話引他們聊。他極有引發(fā)他的吃客們聊的經(jīng)驗。他知道話題應該在哪兒留有空余,讓對方將與他們相關的事兒充分地講下去,而自己做忠實的傾聽者。每每的,吃他餛飩的人,因為話匣子一打開收不住了,而由原本只想吃一碗,最終竟多吃了一碗,甚至多吃了兩碗……
于是那三人你一句我一句輪番告訴他:政府下決心要改造和治理這一片城鄉(xiāng)接域、工農(nóng)雜居的地帶了。路一修好,便以路為界。房子在路這邊的,要發(fā)給城市戶口本;在路那邊的人家,統(tǒng)統(tǒng)都要歸到鄉(xiāng)下去。
黃吉順一聽,不禁地發(fā)呆,呆了片刻,不禁地發(fā)愁。他以抗議似的口吻說:“政府這么做欠考慮吧?怎么能以一條路就為城鄉(xiāng)的界了呢?如果哪一家明明是城里人,房子被路隔到那邊去了,就將人家歸到鄉(xiāng)下,那也不通情理呀,讓人不服??!”
三人中的一個就認真了,教誨道:“你以為政府做事兒只圖簡單嗎?實底兒透露給你吧!哪家原本是城里人,哪家原本不是,早就暗中調查得清清楚楚的了。修這條路的方案,那也不是馬馬虎虎就定下來的。要不能破土動工地不修一條筆直的路,而修一條斜里帶彎的路嗎?你不必替政府操心。原本是城里人家的,一戶也隔不到路那邊去。原本是鄉(xiāng)下人家的,想渾水摸魚拿到城市戶口本也不那么容易。除非……”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
黃吉順不動聲色地問:“除非怎樣?”
三人中的另一個說:“除非在修路之前,在路的這邊蓋起自家房子!幾天后就開來掘土機了,誰家有那能耐?”
并且,還展開一卷圖紙讓他看。
黃吉順仔仔細細地看,問著:“倒是,誰家也沒有那能耐。可如果兩家在路修好之前,把房子對換了呢?”
“這政府就管不了許多了。政府辦事,是有原則的。原則是為全局定的嘛!哪兩家偏偏在這條路修好之前對換了房子,那是他們個人之間的問題……”
“也就是說,換到路這邊住的人家算幸運,換到路那邊的人家算倒霉了?”
“我可沒這么講,這是你領會的意思,再來一碗!”
“行啦行啦,卷起圖紙吧!也給我來一碗……哎我說賣餛飩的師傅,我們告訴你的,你可別四處講!這是還保密的事兒!”
“不講不講,我不是個給政府添亂的人!”
盛餛飩的黃吉順,心已不在生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