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女人的職責(zé)是給予，她自身也必須是豐富飽滿的。

——林德伯格（Lindbergh），《來自大海的禮物》

一個滿是濕意的早晨，沒有什么光線。一聽見窗外的鳥叫聲，我便跳下床，踮起腳尖到廚房為自己沖了杯咖啡。大兒子和媳婦今天要離開，他們比其他人停留得久些，為的是想在起程參加遠東單車旅行前，與我共度一段特別的時光。

破曉時分，他們睡眼惺忪地醒來。我陪他們走到那輛不僅超載、車頂上還擱著單車的小汽車旁，緊緊擁著他們，希望可以再多留兒子一會兒。然后我便像船長的妻子一樣，向他們揮手道別，臉上雖帶著勇敢的笑意，喉頭卻已哽咽。這不是因為我想要留住他們，其實是我還未完全接受孩子們長大離開的事實。我眷戀最后的時刻，試圖營造難以抹滅的印象，不只是經(jīng)驗表面，而是經(jīng)驗它的真實感覺。結(jié)局往往能讓我陷入某種狂野的情緒里，不過這一次卻沒有。

眼淚變少了，或許是因為我開始明白他們已不屬于我，他們屬于彼此，屬于他們“自己的小小國度”。我想象他們兩人擠在稻田附近帳篷里的情景。他們擁有掌握未來的能力，我只能給予祝福，這就是苦中帶甜的現(xiàn)實。但我已漸漸了解，只要付出適度的溫柔，加上一條長及遠方的鏈子，愛就會成長綻放如繁花一般。

家里有他們的感覺真好，可是我也驚訝于自己急著想重返孤獨。我們相聚時的嬉笑玩鬧無法支撐喜悅的氣息，我也不希望如此，因為這樣的愉快和樂趣都是靠努力得來的。即使我并未打算刻意表現(xiàn)，我還是做到謹言慎行，避免任意批評。

我依然感到空虛，不是由于所有的人都離開了，而是因為他們都各自回到運轉(zhuǎn)良好的例行生活里。與丈夫道別的感覺也很奇怪，好像他只是到遠方出差，而事實上他卻是返回一個不同的世界。盡管他不止一次提到退休，嘴里更始終掛著“我們”這個字眼。我們的關(guān)系看來已經(jīng)恢復(fù)，我不愿在這個重要的親密時刻對未來有所懷疑，可是，確實有些東西遺漏了，距離是無可否認的事實。

若是牽扯到性的問題，我懷疑是否會有影響。并非我認為性是不可或缺的，而是擔(dān)心這個問題根本從未被考慮過。近來，腦子里始終縈繞著性的念頭，期盼生命里的這部分也能重新復(fù)原，每當(dāng)電影里出現(xiàn)情愛、擁抱的畫面，我都退縮地轉(zhuǎn)頭不看，甚至還去揣測兒子和媳婦之間的性生活如何。

事實上，性從來不是我優(yōu)先考慮的事，心里想要某些東西卻不見得真的能享受它。然而文化對性的迷思，告訴我們必須懂得去要它。如果缺少了它，就是壓抑或不正常，所以不去分享它讓我感覺自己像是一個異邦人。

也許我所以停止性生活的原因，只是單純不喜歡它而已。利用性讓男人屈從于婚姻可能不錯，而若是想要生孩子，這當(dāng)然更為有效。接著它就變成婚姻里的例行事務(wù)，每天用過晚餐、孩子們上床后的一項義務(wù)。在我被教導(dǎo)的觀念里，取悅丈夫原本就是好妻子應(yīng)該做的事。

如今，仿佛過了數(shù)百年之久，我站在這里懷疑自己遺失了什么。許多朋友也透露說，她們很慶幸履行義務(wù)的階段終于過去了。一位朋友停止了性生活，因為她的丈夫無法對此事忠

實，他似乎對任何女性都來者不拒。另一位朋友無法忍受丈夫發(fā)出的打呼聲。另一位則對丈夫的浪漫點子感到無聊——他躺在床上閱讀泳裝版的《運動畫刊》，一邊自娛，還期待她會因觀賞而挑起性欲。

因為缺乏性而帶來的悲哀和罪惡感，早晚會教我精神崩潰。我何不融化冰冷的心，讓這件事有些進展呢？最壞的可能，也不過就是像從前一樣吧?？墒?，我不是已經(jīng)找回部分原始的自己了嗎？如果讓身體去感受像心智那般的熱情，將會有什么樣的結(jié)果？或者學(xué)習(xí)東方人的想法，把規(guī)律的性生活看得比健康、長壽還要崇高？

但是眼前連一個可能的對象也沒有，實在無須作出這樣的臆測。也許單是面對這個事實，就已經(jīng)往答案更靠近一步了。

今日正好是夏至，一個改變的重要時刻，而且今年我會比往年看到更多的日光，最好盡可能地抓住光陰。

身旁停著我的腳踏車，它雖有著球莖似的輪胎和生銹的鐵鏈，卻是我平日往來郵局和雜貨鋪的交通工具。也許一趟長程的單車之旅可以終止我的想法，教我遠離莫名的感傷。我會讓它成為象征性的旅程，越遠越好，如此才足以向兒子的長途跋涉致敬。

我從樹林出發(fā)，往下騎至滿是污泥的小徑，最后來到人行道上。我記得，當(dāng)我還是小女孩的時候，有一次漫無目的地騎車出門，心里充滿了好奇和期待，頭發(fā)就像現(xiàn)在一樣飄飛著。此刻，單車成為身體的延伸，引導(dǎo)真實的我回來。

我往情人道騎去，路上長滿了茂盛的野玫瑰和矢車菊，附近的原野上遍是紫色的丁香。漸漸地，所有的顏色、香氣、陰影、斜坡和凹穴，都混合成一片引人探險的地方。我騎在一條鮮有旅人經(jīng)過、穿過鯉角的雙線道上，它把我?guī)鶅?nèi)陸，遠離海邊的車潮，途中經(jīng)過長滿紅莓的沼澤、鍋穴池塘和灌木松樹林。我突然明白媳婦為何特別喜愛單車了?！霸跁r速兩里的行進中，什么東西也不會錯過?！彼f，“就算是最細小的草葉，也能引起你的注意。”現(xiàn)在吸引我的，便是山桃、忍冬和松樹所發(fā)出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