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疏略。《海外南經(jīng)》說:“三苗國在赤水東,其為人相隨?!蔽覀儾⒉恢馈跋嚯S”的確切狀態(tài)?!洞蠡哪辖?jīng)》說:“有三青獸相并,名曰雙雙?!蔽覀円膊淮竽軌蛳胂蟮贸鲞@種怪物的具體形貌?!洞蠡臇|經(jīng)》說:“有五采之鳥,相向奔沙,惟帝俊下友?!币埠苜M(fèi)解?!洞蠡哪辖?jīng)》說:“有神名曰因因乎,……處南極以出入風(fēng)?!薄洞蠡奈鹘?jīng)》說;“有人名曰石夷,……處西北以司日月之長短?!边@兩位的形容狀態(tài),我們也無法憑想象塑造出來。諸如此類的例子,還可以舉出很多。在以文字說明圖畫而圖畫尚存的時代,這類疏略是無關(guān)緊要的,只要一看圖畫就都明白了,無怪陶淵明有“流觀《山海圖》”的樂趣;可是在喪失了古圖而單剩下說明文字的今天,就不免偶爾要遭遇到在黑暗中摸索的苦惱了。
但雖說這樣,《山海經(jīng)》卻是一部亟待研究的保存神話資料的重要著作。以前也有人做過一些研究,但都偏于瑣碎(雖然《山海經(jīng)》的文字本身就是很瑣碎的),還沒有人專門從神話的角度提出若干重要的問題來加以精深的研究,而這種研究又是非常需要的,因?yàn)檫@對于整理中國古代神話,是有很大幫助的。
不過話又說回來,《山海經(jīng)》既然是古書中比較難讀的一部,有時連文字都很費(fèi)解,要想做精深研究,自然更是困難。所以對這部古書文字的校勘和訓(xùn)詁(尤其是《海經(jīng)》部分)的工作,還是值得很好地去做的?,F(xiàn)在通行的兩種《山海經(jīng)》的注本,畢沅的《山海經(jīng)校正》和郝懿行的《山海經(jīng)箋疏》,都保存著郭璞的古注,都很不錯,后者更是時有犀利的見解。在這兩種注本之前,還有吳任臣的《山海經(jīng)廣注》,征引極博,也足供參考,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比較少見。諸家的注釋,由于用的并不一定是研究神話的眼光(那時當(dāng)然還不知道什么叫做“神話”),因此看起來就有這樣一個缺點(diǎn);往往不免失之迂闊。例如《海外北經(jīng)》說:“共工之臣曰相柳氏,九首?!泵髅骶褪莻€九頭怪,畢沅注卻偏偏這么說:“疑言九頭,九人也?!庇秩纭洞蠡哪辖?jīng)》說:“羲和者,帝俊之妻,生十日。”“生十日”明明就是生了十個太陽,郭璞注卻偏偏這么說:“言生十子各以日名名之?!币阉鼈兘忉屪鰵v史或人事上的普遍現(xiàn)象。又如《海內(nèi)經(jīng)》“有木青葉紫莖,玄華黃實(shí),名曰建木?!蟀傠歼^,黃帝所為。”在“大皞爰過”下,郭璞注:“言庖羲于此經(jīng)過也?!焙萝残泄{疏:“言庖羲生于成紀(jì),去此不遠(yuǎn),容得經(jīng)過之。”二說也是以人事現(xiàn)象釋神話,均未得其解。根據(jù)我的研究,“過”字的含義,應(yīng)該是“緣著建木,上下于天”的意思(見“開辟篇”第四章關(guān)于天梯部分的解說),似乎就比二家所說要妥當(dāng)一些。我舉以上幾個例子只不過是說明:對這部書文字方面深入細(xì)致的研究(作為進(jìn)一步研究的基礎(chǔ)),還是有其必要的。
① 見拙著《神話論文集·山海經(jīng)寫作的時地及篇目考》。
② 見王紅旗:《我國遠(yuǎn)古傳說與自然環(huán)境變遷》,載《中國古代史論叢》,1981年第3輯。
③ 例如我手邊有伊藤教授寄贈給我的《古代中國の民間醫(yī)療》(一)(二)(三)、《山川の神夕》(一)(二)(三)、《羬羊と箴石》、《古代中國の戰(zhàn)禍·劍難回避の呪法》、《中國古代の山岳神祭祀》等,都屬于有關(guān)《山海經(jīng)》研究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