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顧薇琪注定要被刻錄進去。在細密的星光下,她從深黑的巷子口跑出用嬌小的身軀截下差點沒剎住車的我。她彎著腰,兩手撐在膝蓋上,低頭喘氣的聲音即使是相隔十米也可以聽見,而那件和我同校的校服讓我不得不仔細地在她身上打量。我看見她把短裙捋平,抬起頭來背著手走近我,然后將遮住眼睛的劉海分開。從分開的縫隙中,我看見一張被路燈照得暈黃的面容,但我依然可以感覺到她白皙的皮膚和精致的五官配合得天衣無縫,活像日本漫畫中的制服少女,只不過眼睛沒那么大。
簡單交談后,我以為她是被壞人追趕,索性讓她坐在自行車的后座,送她去了人多的地方。不過第二天我就發(fā)現我作了一個非常錯誤的決定。因為當我很自豪地向同學描述那個女孩的長相時,其中一個同學就告訴我她是高二?三班的顧薇琪,高二最刺的刺頭。話剛說完,教導處就報上了我的名字,原因則是偷竊項鏈。
貳
教導主任很嚴厲地訓斥了我們一頓,罰我們放學后打掃音樂教室。音樂教室里擺有一架很老很舊的鋼琴。聽說每到日落黃昏的時候,高三的音樂老師就會來這里給鋼琴調音,所以鋼琴的音色仍像新買的一樣出眾。可惜我對這方面一竅不通,只是喜歡關注喜歡聽。而讓我意外的是顧薇琪在打掃不到五分鐘的時候,把抹布往窗臺一扔,掀開琴蓋,擺正姿勢坐在鋼琴前按下琴鍵。她安靜的時候像一只累了的候鳥,每一個舉動都讓人感到憐惜,也許是錯覺,但就因為這樣的錯覺我才一次又一次地陪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同學和老師謾罵,卻仿佛心甘情愿。
看見她彈琴,我自然而然地將掃帚放在墻角。那充滿感情的聲音,像敲擊裝滿清水的玻璃杯發(fā)出的叮咚起伏在茂密的草叢深處,如風一般瀟灑而縹緲。如果說冬日里的陽光直接給人暖在心里的快樂、充沛明媚的活力,那鋼琴的聲音把這活力升華到空氣中,隨看不清摸不著的空氣分子進入身體每一個角落,剔透被憂傷與寂寞模糊的心情。
一曲完畢后,她斜著頭問我還想聽嗎?我看見她的頭發(fā)隨那個調皮的動作搖擺,一根一根像被風不小心連動,在陽光的洗禮下,合奏起來仿佛古箏金色的琴弦。我微微點頭,生怕喪失這唯美的一幕,這連晚霞的天空也無法復制的一幕。于是,她又開始熟練地舒展開十指,趁著日落之前把夢境以外可以回憶的一切憂傷個遍。于是,她彈著彈著,眼睛里就淚光盈溢,故事全寫滿在我所能看見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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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從前有一個愛裝女孩腔調的男生教我彈鋼琴,教我如何才能彈出感情,但我很笨,就算一天練習十幾小時,結果還是不盡如人意。那個男生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琴房,琴房里有兩架非常完美的鋼琴,都正對著可以看見日落的窗口。很多時候,我就坐在琴房講臺的階梯上,看著他迎著黃昏彈一些只有在寂寞時聽才能感動的曲子。我不知道他為什么總要選擇在黃昏彈,但我知道,只有黃昏能把他的背影投射到鋼琴的琴鍵上,他彈的時候就直面自己的陰影。在夏天,黃昏很晚到來的時候,他會請我和他四手連彈。那時我的水平很差,總是在低音較難的部分碰到他的手指,但就在那一刻起,我可以肯定他患有很嚴重的病,因為他的手比冬天的時候還要冰涼,而且不停地出汗。我多次想問他是怎么回事,但顧于冒犯便忍住了。直到后來,我才知道這種病叫甲亢,不算絕癥,不會傳染,但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康復的。所以,在我上高中最后和他相處的幾個月,我每次放學去琴房都會給他帶些吃的,好像他只有我照顧一樣。可是我錯了,在第一次看見他的女友來琴房找他之前,我沒想過我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