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天明更加明白了那句話。他不能留在這里，他要回北京，在北京的醫(yī)院里還有一個叫素顏的女子等著他，他回來的時候曾去找過醫(yī)生。

他問醫(yī)生：“素顏的病究竟還有沒有可能治好？”

醫(yī)生說：“不到萬分之一的可能性?！?/p>

石天明問：“那她還能活多久？”

醫(yī)生說：“不知道能不能過了這個年?！?/p>

那一天是臘月初五。離過年還有二十五天。

石天明從遇見素顏開始，他就想到了父親的那句話來。

02

石天明撲在窗戶上，透過那塊玻璃喊她的名字：“素顏，遲素顏?！?/p>

“你見過一個人嗎，她叫遲素顏。她嘴角上有一顆米粒大小淺褐色的痣，很圓很圓的，就像千挑萬選的珍珠，她很瘦，四肢修長，身上不見一絲多余的肉。

頭發(fā)總是很長，皮膚有點麥黃，圓圓的臉形上眼睛很大、很深地陷進去。她從來不化妝，也不帶任何首飾。她說話有點江南口音，但是普通話也說得很好，就是很甜軟那種吧。還有就是……”

以上這段話石天明不知道對著路人重復(fù)過多少次了，等到他在國貿(mào)大廈對面的天橋下遇見跳下去的滄桑，已經(jīng)過去了整整三年。

那年他從老家趕回北京的醫(yī)院，已經(jīng)臨近春節(jié)，很多街道上掛起了大紅燈籠，家家戶戶在置辦年貨，石天明特意在醫(yī)院門口的超市給素顏買了一大堆零食還有一束鮮艷的百合花。

他裹緊大衣，在擁擠的購物人群里擠出去，付錢的時候，收銀員還百忙中問了一句，先生，你要送花給女朋友嗎？她可真幸福。

石天明嘿嘿一笑，他出了超市的大門，外面的寒風(fēng)就呼呼地?fù)淞诉^來，他一手垂直提著零食，另一只手彎曲在胸前圍繞著那束鮮花，避免洶涌的人流以及刺骨的寒風(fēng)摧毀嬌嫩的花瓣。

他穿越堵得水泄不通到處喇叭一片咒罵聲起伏的車隊，穿越醫(yī)院門口擺著小吃攤在大聲討論著過年的南北小販，穿越大風(fēng)呼嘯垂楊柳在灰白的空中顫抖的北京宣武醫(yī)院南門口。他穿越三百多天陪伴素顏在全國各地奔走的溫情畫意時光碎影。

他也穿越在生與死之間。

是的，醫(yī)生說素顏活不到過年了，是的，素顏的手機自從今天早上自己還在火車上時竟然突然停機了。但是石天明相信素顏還活著，就像初春的時候，醫(yī)生說素顏活不過春天了，結(jié)果石天明陪著素顏走過了冬天。石天明相信，只要努力，只要爭取，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也要走下去，并對生命的繼續(xù)抱以最大的冀望。

他推開那扇門，里面是兩個床位，他走的時候另一個床位是一個小女孩，才六歲，山西人，因為得了和素顏一樣的病。

父母都是當(dāng)?shù)氐霓r(nóng)民，省吃儉用地過活，四十多歲才有了這個可愛乖巧的女兒，滿以為小日子可以幸福地過下去，卻在五歲那年檢查出了這個病，于是不到半年就已經(jīng)傾家蕩產(chǎn)，后來聽說北京這個醫(yī)院治療的好，是治療的好，而不是一定能治愈。

石天明有個朋友是學(xué)醫(yī)的，他說，一些病自己不用治就能好，一些不能自己好的病都是不治之癥。那對父母也明白女兒沒有多大活下去的可能，可是他們想的是能讓孩子多活一天是一天，一天大約需要三百元錢。

石天明聽說后，很是驚詫。他們?yōu)榱私o女兒一天的生命，就需要到處掙出三百元錢，而這樣的情況竟然已經(jīng)維持了半年，一對沒有丁點文化的農(nóng)民，在北京這個城市究竟是怎樣的生存和賺錢，那個父親看上去七十多歲，胡子很長，皺紋比螺絲還多，他說，我們一天可能也就是睡一兩個小時，一天就吃一個小饅頭，我們在火車站、商場、廣場、汽車站等人流多的地方揀垃圾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