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小盛的意思,今天早晨我在湖邊坐著時,看見一大群可能是上北大過夏令營的小朋友,在未名湖邊上游玩。旁邊有兩個去掙那當導游的幾十塊錢的學生,一看就沒什么素質(zhì),不知是哪個小地方來的,指著未名湖說:“同學們,這就是未名湖,不是沒起名字,而是名字就叫未名湖,這是中國出詩人的地方?!?/p>
這一幕正是小盛這幾句話的反面注腳。我無意貶損新詩,然而除了是真正為詩而獻身的先驅(qū),現(xiàn)在這些在校園中閑蕩的所謂的詩人都是多么的令人憎惡。我又想起了一句笑話:在北大隨手扔出一個饅頭就能砸死一個詩人,這一是說北大的詩人多,二是說北大的饅頭硬。
“上次我們屋里看《沒事偷著樂》,一大屋子人,全在都兒嘻嘻哈哈地傻笑。那個電影拍得多深刻!一個小人物,在社會的大潮中完全無力控制自己的小人物,但又盡自己的力在和命運——就在自己的那個小圈子里,他也不可能沖出那個圈子——和命運抗爭;也許說抗爭太世俗了,應該說是對付,就合,和稀泥;但在這之中又體現(xiàn)出人性的崇高與偉大,雖然這人性的偉大的體現(xiàn)也是在卑微中,在渺小中,在微不足道中……在卑微中體現(xiàn)崇高……你懂我的意思么?”
小盛一提起這些總是突然就沉迷于其中,也許這算不上哲人的思考,但這確實是哲人式的思考?!翱墒?,”小盛話風一轉(zhuǎn),“那些哈哈傻笑的人,他們領會了導演的意圖了么?確實,這部電影是在笑聲背后的辛酸,渺小的、微不足道的辛酸??墒悄切┲恢敌Φ娜说男β暠澈?,感受到了那種辛酸了么?這部電影的票房據(jù)說比別的賀歲片差得多,可這咱們還能一笑置之,那些勞苦大眾看看電影不過是為了找個樂,消遣,可是在這種地方出沒的都是普通的勞苦大眾么?”
我明白他的意思。這就是另一種的侵犯方式,而對這自內(nèi)而來的侵犯,我們除了無言而對,還能怎么樣?
“嗐,兼容并包吧,也別太在意這些了。”我不知道我是在安撫他還是在安撫我。
“可是北大可以忍受各種極端、異端,但是不能忍受無知,不能忍受淺薄。而且,”小盛看著我,“現(xiàn)在的北大真的可以兼容并包么?”我無言以對。我想起了本系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就因為對學校的某些提法和作法表達了自己的不同看法,便被學校禁止作講座一年多的時間。聽說電視臺對不太聽話的歌星影星可以以“冷凍”治之,就是不讓再在電視上露面了,沒想到還能冷凍教授。有一次本系的系列講座,學們強烈要求他出來作一次講座,學校就是不批。最終在本系的會議室(大概可以擠四十人)內(nèi)部通知本系的同學辦了一次講座。老先生非常樂觀,雖然人不多,還是很認真很風趣地做了一次很精彩的講座。除了他用來開頭的第一句——那句話把大家和他自己都逗笑了——“燕園里有很多鳥,我總在想,我是一只什么樣的鳥?我想可能是一只烏鴉?!敝猓褪羌兇庖饬x上的學術(shù)問題,一丁點兒都不涉及別的。而就是這樣一個講座,居然神神秘秘地在一間小屋子里只在開始前幾個小時才通知幾十個人來聽,幾位學弟臉上的神情絲毫不亞于白色恐怖時期偷偷地聽宣傳共產(chǎn)主義。在講座結(jié)束之后主持人(一位學姐)很動情地說:“我們非常高興在這個時候,在這個地點能聽到老師的聲音,他自己的聲音……”話未說完,這位教授已經(jīng)很孩子似地笑得不成了樣子,說:“太可怕了。”花白的頭發(fā)下,一雙小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這當然也招來了在場同學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