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橋西一帶走著,匆匆忙忙,冒雨找人??罩杏辛嗣黠@的變化,大雨變成小雨,微雨中傳來附近一些孩子們的呼喊。
我詢問了兩個人,他們都不知道尤健的住處。他們站在一家商鋪的雨廊下面,搖著頭,潮濕的目光越過我的身體望著河里的兩只一動不動的木船。我忽然意識到我的詢問或許有點兒毛病,南轅北轍,于是,我對他們說:
“我要找一個叫麗娜的女人?!?/p>
“哎,這我我們知道?!彼麄冎械囊粋€對我說道,眼里含著笑意?!捌鋵嵨覀冊缇涂闯鰜砹?,你自己還煞有介事……”
我注意到另一個人的臉上也掛著那種類似的……滑濕的笑容。
“從城東那邊過來的吧?”他說。
“我還是頭一次看到一個羞羞答答的男人,那有什么呢,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毕惹罢f話話的那個人說道。“找她的人多了,都很體面,可誰都不像你這么遮遮掩掩,煞有介事地問這問那,半天落不到點上。什么就是什么嘛?!?/p>
“什么?”
“沒什么?!彼f?!澳芸闯鰜?,你一定是初次來,來了又找不到方向,又不敢向別人打聽。她們家就住在那邊?!?/p>
“去吧?!彼麄冋f?!皯?yīng)該正在家里呢?!?/p>
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那房子,原來就在附近,一個狹長的小院,距此三四百米的樣子,幾根翠綠的樹枝從墻里伸出來,黑瓦上長著青草,青草簇?fù)碇鵁焽琛?/p>
我朝那邊走去。
“世道真的壞了?!彼麄兊穆曇粝袷怯曛械南N蛄?!斑B這樣的人都坐不住了。”
那些綠色的樹枝從小院的墻里伸出來,上面掛著微涼的水珠。院門開了,尤健的妻子麗娜站在門口,二十八九歲,鮮艷,苗條,美麗馥郁。我想起路上遇到的那兩個人。
“來了。”她嫣然一笑。
我們互道過姓名之后,一齊向里走。院子里積滿了雨水。后門那里放著一只凳子,兩行腳印從那里延續(xù)過來。
“傷得很厲害嗎?”我說。
“我一直在后門里面摘菜?!丙惸日f。她指了一下水中的那只凳子。她說,家里平常來人總是由后門出入,她以為我也會從后邊叫門,她在那里一邊摘菜一邊等著我。我在電話里說好今天要來看尤健。這個陌生的院子,如果不是尤健住在這里,我一生都不可能走近它。
“我是抄近路過來的?!蔽艺f。
“從后門那邊過來才是近路。”麗娜笑著說道。
屋里的光線是幽暗的,在雨和脂粉混合的空氣里,我聞到了碘酒的氣息。我看到尤健躺在很遠(yuǎn)的一張床上,他的身體四周籠罩著一種水濛濛的柳煙般的霧氣。
“尤健?!彼趾喍痰亟械?。
我向那床前走去,我的耳邊回響起摩托車刺耳的聲音……
麗娜搬來一只凳子,示意我坐下。她站在一旁,我能聞到她本人的氣息和脂粉的氣息,也許,那本來就是一回事。我站在尤健的床前,一直覺得眼前似有驅(qū)不散的綠煙。那刺耳的聲音突然消失了……我看到一些玻璃瓶子,那些大小不等的玻璃瓶子有的立著,有的東倒西歪。
我壓低聲音詢問一些情況。從醫(yī)院回到家里以后,他只睜開過一次眼睛,像一個出生不久的嬰兒,對這個世界匆匆一瞥之后,眼睛立即又閉上了。也許那一瞬間他真的像一個嬰兒一樣什么都沒有看到。她的身后有一只小柜子,上面放著碘酒、繃帶、補鹽液和白色的藥片。我又聽見摩托車刺耳的剎車聲了,煙霧飄起,尤健的眼睛突然睜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