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來不易,能在路上奔波的人都該是幸福的,至少,有一個值得奔波的理由。
那路上的人,是工部尚書家的公子裴少俊,年方弱冠,未曾娶親,惟親詩書,不通女色。初聽來倒像是個不解風(fēng)情的書呆子,三歲能言,五歲識字,七歲草字如云,十歲吟詩作對,才貌兩全,來這洛陽選奇花,倒著實風(fēng)雅,不想錯過這節(jié)令,春情使人醉,他足蹬高靴,腰圍玉帶,騎在那玉驄馬上,像極了詩文里的玉郎。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裴公子也看見了李千金。
四目相覷,各有眷心。
紅塵路上的緣分,不早不晚,不管對與錯,大抵都是躲不過,明知世道不容,也在這一刻,停不下腳步,只有向他走去。
所謂一見鐘情,都是三生石上舊情緣。
寶哥哥初見林妹妹,只覺得像是故人一般,曾在哪里見過。
張生初見鶯鶯,心里即知,正撞著五百年前的風(fēng)流業(yè)冤。
冒辟疆初見董小宛,滿心都是驚而愛之。
胡蘭成初見張愛玲,覺得面前都是她的人,世界都要起六種震動。
這愛,真是沒有道理可講,還未發(fā)一言,就已清楚地知道,注定要和這個人有一場情感內(nèi)抵死的糾纏,幾生幾世下的伏筆,看不到結(jié)局的愛,才要更努力地愛。
裴公子是身在武陵人已醉,李千金落筆就是月上柳梢。
當(dāng)夜兩人幽會,卻被嬤嬤撞見,在李千金的央求下,放他們出了高墻深院。
在父母跟前做女兒,再不如意也多是嘴皮子上的小性子,何況她善女紅,精文墨,志量過人,容顏出世,從哪里論,她都是嬌。
這說走就走了,只因為深信,不久的一天,可以攜了如意郎君,堂堂正正明明艷艷地回來。
當(dāng)時隔簾聽琴的卓文君,好歹她還知道近在咫尺意在情挑的人是誰,至少對他的身份是掌握的??蛇@墻頭馬上相見,李千金并不知道這個異鄉(xiāng)人姓甚名誰來自哪里,就隨了他而去。
也真是夠勇氣,入了眼入了心,從此就跟了這個人,天涯海角,窮困潦倒,都不在她的考慮,她奔的是愛情,不是生活。
愛情就是這樣,把開始握在手里,結(jié)局卻使料不及。
這一走,就是七年。
七年間,她生活在裴府的后花園,生了女兒重陽兒子端端,當(dāng)年天真爛漫的少女已成了賢良的母親,卻不是妻。
做女兒時,她也是頑皮又膽大,離了娘家就是出了閣,婉順地像是天成。
少俊的父母并不知道她的存在,更不知道這一雙兒女。
想想那達官貴人的花園,富貴是富貴,情致是情致,別雅是別雅,可也真是繁復(fù)龐大到嚇人。這邊進人添丁,兒啼童戲,那邊卻連個蛛絲馬跡也不見。
若不是清明節(jié)少俊去祭奠,若不是裴尚書悶倦來到園子,若不是那兩個孩子正在跑來跑去地玩耍,不知道還要等多久才能端正地立于世風(fēng)日下。
原以為七年足不出戶的相守,養(yǎng)兒育女的辛勞,能在這一天把殘缺補全。
可尚書大人一句“聘則為妻奔則妾”說得斬釘截鐵,幾番羞辱刁難,少俊真的就寫了休書,孩子留下,李千金被趕出了那個她原本也不曾熟悉過的地方。
她的愛,是來自于《詩經(jīng)》的: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
愛之初,是生則同衾死同穴的愿,到頭來,瓶墜簪折恩斷義絕。
回到洛陽,父母已亡,她傷痕累累地獨自生活在園子里,聽離人鳥唱“不如歸去”。
好在裴公子不是無情的人,他當(dāng)下收拾了琴劍書箱,騎上那匹曾經(jīng)帶來李千金的馬,踏上了赴京城應(yīng)試的路,待高中后,定要風(fēng)風(fēng)光光地三媚六聘八抬大轎迎李千金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