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本不該免費

有句話流傳了很久：“信息本質(zhì)上是免費的?！边@句話似乎最早是《全球目錄》（Whole Earth Catalog）雜志創(chuàng)始人斯圖爾特?布蘭德（Stewart Brand）說的。

而我認為，信息本不該免費。

網(wǎng)絡(luò)極權(quán)主義者喜歡認為事物都是有生命、有思想、有抱負的。但說不定信息就是無生命的呢？說不定它只是人類想象的產(chǎn)物，連無生命都談不上呢？說不定只有人才是真實存在的，而信息其實不存在呢？

當然，技術(shù)界所說的“信息”是確實存在的東西，即信息熵。但這種信息和我們一般所說的信息是不一樣的，我們認為的“免費”信息是可以存在電腦里的。

信息是一種被隔離的體驗。

你可以把能被譯解的信息看做等待被體驗的某種東西，就像把放在邊緣的磚塊看成等待被釋放的能量一樣。當磚塊被推下邊緣，它所聚積的能量也就釋放出來。磚塊之所以有能量，是因為它曾經(jīng)被舉到了某一點。

同樣的，當存儲起來的信息被“推”了一下的時候，它也會“釋放”出某種體驗。硬盤上的文件確實存儲著客觀存在的信息，但之所以這些比特能被解讀，而不是亂做一團，就是因為它們當初是以某種方式被存儲起來的。

但如果比特可以被某人解讀，那意味著它們在被用某種特定的方式體驗著。這時，在存儲者和讀取者之間就形成了共同的認知。而只有體驗可以解除信息的隔離狀態(tài)。

所謂“本質(zhì)上免費”的信息無非只是我們思想的產(chǎn)物，信息本身沒有任何免費的意思，它自己也并沒有什么別的想法。

在舊宗教里，你相信上帝會讓你擁有來生，而在新宗教里，你可以通過上傳到電腦里來實現(xiàn)永生。如果你想放棄舊宗教、皈依新宗教，就得相信信息是真實存在而且是有生命的。因此對于你來說，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要重新樹立一套社會認知，只有通過重新認識藝術(shù)、經(jīng)濟和法律，你才能相信信息是有生命的。你還會要求我們也和你信奉同一宗教，要我們也把信息奉若神明，以此來加強你對它的信仰。

蘋果又掉下來了

這一切的錯誤都源自一位著名人物。在自殺之前，阿蘭?圖靈（Alan Turing）悟出了一個道理。

在計算機科學(xué)界，圖靈的自殺是件令人痛心的事情。這個圈子里的人大多不大愿意過多談?wù)撨@件事，因為我們不想讓這位計算機科學(xué)的創(chuàng)始人淪為小報上的名人，我們也不希望報道他死訊的、聳人聽聞的小道消息沖淡了他的思想。

任何煽情的新聞，都無法遮蔽數(shù)學(xué)家圖靈所留下的遺產(chǎn)的光芒。他的貢獻如此簡練，卻又如此根本。他的天賦讓他有了跨越式的創(chuàng)新，很多創(chuàng)新最終成為數(shù)字計算科學(xué)的數(shù)學(xué)基礎(chǔ)。計算機科學(xué)界的最高榮譽，也即計算機科學(xué)界的諾貝爾獎——圖靈獎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但圖靈同時也代表了一種文化。首先，他是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的一位偉大人物，作為第一個“破解者”（cracker），他使用計算機擊潰了敵人的安全防線。在最早的計算機的幫助下，他破譯了一套叫做“英尼格瑪”（Enigma）的密碼，而納粹認為這套密碼是不可能被破譯的。英尼格瑪是納粹在戰(zhàn)場上用一個雪茄煙盒大小的機器編譯成的。圖靈把它轉(zhuǎn)化成了可以在計算機里進行運算的比特形式，并將其徹底破譯。要是當時他破譯失敗，誰能想到我們現(xiàn)在生活在一個怎樣的世界？

關(guān)于圖靈我們還要了解的一點是：他是一個同性戀，而當時同性戀是非法的。英國當局自以為是在替圖靈著想，于是脅迫他進行了一次無謂的治療，強行讓他服用了大量雌激素，試圖治好他的同性戀。

要想知道為什么有人會想出這個歪招，你就得明白，在計算機出現(xiàn)之前，人性被比做蒸汽機。人們以為當性壓抑積累到一定程度時，最終會讓機器出故障，所以加入雌激素應(yīng)該可以保持平衡、減輕機器里的壓力。圖靈的遭遇是一個讓人扼腕嘆息的警示故事。到了現(xiàn)在，電腦的普遍使用讓我們把它看做是自己的象征，大概和當初把自己比做蒸汽機是一個道理吧。

圖靈的乳房開始發(fā)育，其他女性特征也顯現(xiàn)出來，這讓他極其沮喪。最后，他在自己的實驗室里向一個蘋果里注入氰化物并吃下了它。圖靈自殺了。就在他自殺前不久，他向世界貢獻了一筆精神財富，雖然他在技術(shù)方面的成就也很卓著，但他這一理念的價值必須重新加以評價。這就是著名的圖靈測試（Turing test）。一個全新理念的誕生本來就極其難得，而圖靈測試則從另一個角度證明了圖靈確實是個天才。

圖靈用一個思維實驗來說明自己的理念，這個實驗類似維多利亞時代的一種室內(nèi)游戲。在那個游戲中，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藏在幕后，一位裁判被要求確定哪個是男人、哪個是女人，而他作出判斷所能憑借的唯一途徑，就是將自己的問題分別用紙條傳遞給兩個人，他們再把答案回傳給裁判。

圖靈將上述游戲中的女人換成了計算機，看裁判能否判斷出哪個是男人。如果他判斷不出，那能否說明計算機也有意識、也有智力呢？如果答案是肯定的話，那計算機是否能享有和人一樣的權(quán)利呢？

圖靈遭遇的折磨與圖靈測試的誕生有何聯(lián)系，我們已經(jīng)無從知曉，但不可否認的是，圖靈作為一位曾擊敗法西斯的關(guān)鍵人物，卻在戰(zhàn)后被自己人折磨致死，而這一切都只因為他是同性戀。這也許可以解釋為什么他總是在思考計算機是否具有權(quán)利這種問題。

圖靈去世之時，軟件還處于萌芽階段，沒人會想到它發(fā)展到后來會變得一團糟。圖靈在數(shù)字界構(gòu)造了一個純凈而透明的存在形式，我也可以理解他，因為能在身體所受的折磨和性別之爭以外，用想象創(chuàng)造出另一種生命存在的形式，該是一件多么令人舒暢的事。那個被計算機取代的女人以及圖靈的自殺，完全可以和夏娃的墮落相提并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