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散發(fā)出非人的東西。在某些清醒的時刻,他們的舉動和機械的面貌,他們的沒有意義的矯揉造作都使他們周圍的一切變得愚蠢。一個人在玻璃隔墻后面打電話,人們聽不見他說話,但看得見他的無意義的手勢:于是就想他為什么活著。這種面對人本身的非人性所感到的不適,這種面對著我們自己的形象的無法估量的墮落,這種如當代一位作家①所說的“惡心”,也是荒誕。同樣,某些時候在鏡子里朝我們走來的陌生人,我們在自己的照片中看見的那個親切然而令人不安的兄弟,仍然是荒誕。
① 指薩特。他的小說《惡心》發(fā)表于1938 年。
我終于要說到死以及我們對它的感覺了。對此話已說盡,避免悲天憫人還是審慎的。人人都活著,好像誰也“不知道”似的,對此人們的驚訝總是不夠。實際上,這是因為沒有死亡的經(jīng)驗。就本義說,只有活過并且有了意識的東西才是被經(jīng)驗過的。這里恰恰說的是談論別人的死是否可能。這是一種代用品,一種精神的所見,我們對此永遠不是很有把握。那種悲悲切切的習見不可能有說服力??謶謱嶋H上來自事件的數(shù)學方面。如果時間使我們害怕,那是因為它做了演示,解決隨后才來。關于靈魂的漂亮演說在這里將接受九驗法對其反面的檢驗,至少是一時。這無活力的軀體上再留不下拍擊的痕跡,靈魂從中消失了。歷險的這個基本的、決定的方面成為荒誕感的內容。在這種命運的致命的照耀之下,無用出現(xiàn)了。在支配我們的狀況的血腥的數(shù)學面前,任何道德、任何努力都不是先驗地可辯護的。
再說一遍,這一切都已被反復地說過了。我這里僅限于迅速地加以整理和指出這些顯而易見的主題。這些主題貫穿在一切文學和一切哲學之中,充斥在每天的談話之中。
沒有必要重新發(fā)現(xiàn)它們。但是,應該掌握這些明顯的事實,以便探討首要的問題。再重復一遍,我感興趣的不是荒誕的發(fā)現(xiàn),而是其后果。如果人們對這些事實確信無疑,那么,應該得出什么結論呢?到什么程度才能一點不遺漏呢?
應該自愿地死去還是無論如何也要存有希望呢?必須預先在智力方面進行同樣迅速的清點。
精神的第一個活動是區(qū)別真?zhèn)?。但是,一旦思想反映自身,它首先發(fā)現(xiàn)的,就是一個矛盾。在這里竭力要具有說服力是沒有用的。數(shù)百年以來,沒有人對此事比亞里士多德論證得更清晰、更簡潔:“這些觀點經(jīng)常受人嘲笑的后果就是它們不攻自破。因為肯定一切皆真,我們就肯定了相反的肯定之真,因此也就肯定了我們自己的論點之偽(因為相反的肯定不容許我們的論點是真的)。而如果一個人說一切皆偽,那么這一肯定也是偽的。如果一個人宣布說只有與我們的肯定所相反的肯定才是偽的,或者只有我們的肯定才不是偽的,那么,他就不得不接受無限數(shù)量的真或偽的判斷。因為一個人提出一個真的背定,他就同時也宣布這一肯定是真的,如是者至于無窮①?!?/p>
這只是一系列惡性循環(huán)的第一個,其中轉向自身的精神在一種令人眩暈的旋轉中迷失方向。這些悖論本身的簡單使得它們不可克服。無論文字的游戲和邏輯的雜質如何,理解首先是統(tǒng)一。精神本身的最深刻的愿望在其最發(fā)達的手段中與人在他的世界面前的無意識的感覺連為一體,而人在其世界面前要求親切,渴望著明確。對一個人來說,理解世界,就是把世界歸結為人,打上他的印記。貓的世界不是食蟻獸的世界。“一切思想都是人格化的”這句話沒有別的意思,這是自明之理。同樣,精神試圖理解現(xiàn)實,也只能在把現(xiàn)實化為思想的用語時才能認為得到了滿足。
① 這段話出自亞里士多德《形而上學》第4 卷第8 章??蓞㈤喩虅沼^年出版的中譯本81—82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