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硬是要我說自己想去的地方,我想應該就是占守島了。”
“你一直在提這件事呢!不過,可利魯人全都從那里被趕走了,你真的有辦法回去嗎?”
有紀指的是,明治十七年可利魯人被強制從占守島遷走的事件。當時的明治政府以“國防所需”為主要借口,強迫居住在千島列島最北端的島嶼——占守島上近百名的可利魯人無條件遷徙到北海道的色丹島。這座島上的可利魯人受俄羅斯的影響很深,他們信奉希臘正教,取俄羅斯名字,說著俄羅斯話,主要的謀生方式則是狩獵海獸與捕魚。
被強制遷徙的可利魯人們,因為生活環(huán)境的改變以及不習慣當?shù)仫L土而飽受勞苦,一個接著一個病倒了。據說半年之間,他們的族人從原來的九十七人,減少到了八十四人。而且色丹島與占守島比較起來,幾乎沒有海獸棲息,水產資源相當貧乏,是座缺少大自然眷顧的島嶼。因此,可利魯人將色丹島稱做“淚之島”,借此哀怨降臨在自已種族身上的悲慘命運。
面對種族滅絕危機的可利魯人,不斷請愿回到占守島,但是政府卻只是一味地駁回他們的請愿??衫斎诵南耄羰腔貧w占守島不可行的話,那中千島南端的得撫島也可以接受,但是這個讓步提案卻依舊遭到了政府的駁回。明治三十年,政府終于允許他們可以前去北千島狩獵,但是這一帶在盜獵船橫行之下,資源早已瀕臨枯竭,捕獵海獸的活動也差不多畫上了句號。到了明治四十二年,可利魯人終于舍棄了槍只與船只,變成靠在色丹島采集海草來勉強糊口度日。
就這樣來到昭和初期,可利魯人的人口數(shù)量減少至當初的一半以下,就算加上和日本人混血的人種,也只剩下頂多四十人左右。還有一些可利魯人因厭煩色丹島的生活,而偷偷地逃離了這座島嶼。沒逃離的人們都在說,那些逃離的人都回到故鄉(xiāng)去了,但事實上卻沒有任何人知道,其中究竟有多少人真正回到了占守島上。
宣造就是可利魯人的子孫,恐怕是僅存的純種可利魯人之一。他在昭和十年的秋天,被德市發(fā)現(xiàn)暈倒在燈舞與天寧之間的通道上。在雙親接連去世后,宣造便下定決心,一定要回到埋葬著祖先的島嶼,于是離開了色丹島而渡海來到了擇捉島。那年,他才十四歲。他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因為疲勞加上營養(yǎng)不足,連自己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于是德市讓少年騎上自己的馬,讓馬帶他回燈舞的驛站。從此之后,宣造便一直在燈舞的驛站里工作?,F(xiàn)在,宣造在驛站后面的馬棚附近,蓋了間簡易小屋住在那里。
宣造說:“再怎么說,它都是位于北千島的最頂端,所以沒辦法輕易過去。但是過一陣子,說不定可以讓日魯漁業(yè)的漁場用雇我的方式過去。如果那樣子也行不通的話,就算再花上幾年時間,我也要一個島接一個島地劃船過去。在我爺爺那個年代,都是這樣用手劃船,在千島列島之間往返的。
“去了也不能居住啊,島上應該駐扎著軍隊吧!”
“占守海峽寬度僅有十余公里,海峽對面就是堪察加的羅帕多卡海岬。聽說在那里有很多跟我一樣的可利魯人!如果占守島真的不能居住的話,那我渡海到那里去就行了。我想,那邊應該不會比色丹島更難生活吧!”
“你是日本人呀,難道你要跨越邊境去當俄羅斯人嗎?
“我是可利魯人!”宣造充滿自信地說,“我的爺爺奶奶被迫遷到色丹島,還硬讓我們取了個日本人的名字,但是我們身上流淌著可利魯人的血,這一點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我明白,”有紀打斷了這個話題,“不過,我可不想被人家說,岡谷的驛站克扣下屬的工資。所以,我會把你的工資提高到跟其他日本人一樣。”
“如果有紀小姐這樣堅持的話……”
“別露出一副好像被虐待的表情啦!你真的沒有什么想要的東西嗎?應該有吧?當你要回占守島時,肯定有需要的東西吧?”
“有?!毙燧喞r明的五官上,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就只有一樣東西?!?/p>
“是什么呢?”
“槍。有槍的話,不管到哪座島上都能生存,也可以用來狩獵兔子和海獅。如果獵到狐貍和禿鷲的話,還可以換錢或小刀?!?/p>
“我想起來了,你以前常常使用我們家的獵槍?!?/p>
“是村子里的爺爺教會我使用槍的?!?/p>
“總之,下個月起給你漲工資?!?/p>
“謝謝。”宣造毫無拘束地一笑,便離開了賬房。
初七過后,有紀為了辦理驛站管理人的繼承手續(xù),必須去一趟村公所。燈舞村的行政區(qū)域屬于擇捉島留別村,村公所位于西海岸的留別本村。辦完葬禮沒多久,有紀便獨自外出,步上大約三十公里的路程。
擇捉島上沒有汽車能夠通行的道路,當然也沒有任何一輛轎車,馬匹是主要的交通工具。當島民們要外出到其他村子或漁場時,一般都是騎乘自家飼養(yǎng)的馬匹,或是在驛站租借馬匹。他們所使用的馬匹,大多是被稱做“道產馬”的小型馬。這種馬因為十分耐寒耐粗食,所以被居民視為珍寶。冬天的時候,也是由同樣的馬匹拉著雪橇行走。
從燈舞村子到留別本村,主要有兩條道路。
沿著單冠灣的道路首先會通到年萌,從這里以橫穿島嶼的方式前往西海岸。雖說是橫穿島嶼,但是年萌和留別之間正好是橫貫島嶼的山脈的山口,所以并非太過險峻的道路。這條路大約需要七個小時的路程。
另一條路線在燈舞村被稱為“燈舞街道”,是一條簡陋的山路,越過海拔兩百米左右的丘陵,可以抄近道通往島嶼西邊的海岸。雖然是條有點坡度、難以通行的道路,但只需要五個小時的路程。盡管有點繞遠,但今天有紀還是決定走那條經過年萌的設施相對完善的道路。
出門之際,有紀穿著法蘭絨布料的襯衫,用毛線編織而成的羊毛夾克,以及木棉布料的工作褲,腳上穿著一雙裹到腳踝位置的長靴,頭上戴著毛氈的馬帽。鞋子和帽子都是某位西洋畫家送給她的。有紀心想,工作褲倒是無所謂,僅僅是帽子、鞋子和羊毛夾克,一定又會在單冠灣成為一時間人們關注的話題。雖然那些都是實用物品,不過還是屬于比較都市風格的東西。馬背上除了裝有文件的包以外,還裝著水壺和裝有換洗衣物的小包行李。有紀在早上八點從燈舞出發(fā)了。
對有紀來說,坐在小型道產馬背上一路搖晃到留別,遠比她在出發(fā)前所想象的還要辛苦。因為自從她私奔到函館之后,就幾乎再也沒有騎過馬。她在途中頻繁地讓馬停下,因為馬和自己都得休息休息。等抵達年萌時,她的襯衫早已被汗水浸濕了。
有紀決定在年萌的驛站換馬。
驛站的主人看到有紀的臉后,掩飾不住驚訝地問道:“你怎么又從函館回到這島上來了?我聽說你生活過得不錯呀?!?/p>
有紀被人包養(yǎng)及做過女服務生的傳言,在島上早已是眾所周知。
有紀回答說:“對那些無聊的謠言,我一向都是一笑置之的。畢竟我也算是經歷了一些磨煉了!”
“你今年幾歲啦?”
“二十四了。”
“你變得更漂亮了!以前每當在外面受了欺負,就哭著鼻子回家,現(xiàn)在回想起來,簡直不敢相信!”
“那些曾經受過委屈的日子,在函館的時候從男性那里得到了慰藉,這些您應該都聽說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