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是湖南人,很愛家鄉(xiāng)的花鼓戲。但在延安,他迷上了京劇。他簡陋的臥室中有一臺留聲機,珍存了一些京戲名角的唱片,跟著唱片《打魚殺家》、《空城計》中的蕭恩、諸葛亮學唱幾段,就是他很好的娛樂休閑。他經(jīng)常向朋友們訴說心中的向往:“什么時候能到北平,聽聽梅蘭芳梅老板的《霸王別姬》呀!”
1945年12月22日,耀邦同志來到察哈爾省會張家口。城市的規(guī)模、設(shè)施令他吃驚。他回憶那時的心情是:
對一個從延安來的人講,一切都讓我驚訝。心想中國還有這樣一個大得出奇的城市真難想象。
歷史的機緣讓他1946年4月1日來到北平,但不是欣賞京戲來的,而是到八路軍辦事處的翠明莊,進了北平的軍調(diào)部工作。
在隨后展開的整個解放戰(zhàn)爭時期,父親曾擔任過政委的華北野戰(zhàn)軍三縱、四縱都在華北地區(qū)作戰(zhàn)。隨著戰(zhàn)爭的進展,在戰(zhàn)爭后期,部隊逼近北平城,曾在昌平的十三陵、延慶的康莊、京西的石景山、房山的琉璃河、平谷的靠山集一帶作戰(zhàn)。北京密云水庫有一處叫石匣的淹沒區(qū),華北野戰(zhàn)軍三縱在此殲滅過蔣軍數(shù)千人。他離開三縱到太原前線擔任第一兵團政治部主任后,在平津戰(zhàn)役中,三縱在友軍的配合下,全殲傅作義王牌部隊三十五軍。新中國成立后,父親從1952年7月離開他擔任書記的川北行署到京,除去兩三年時間在湖南、陜西工作,“文革”中在河南信陽黃湖農(nóng)場團中央干校勞動外,一直住在北京。
父親的痛哭失態(tài),我只見到一次,那是1967年“文革”之中。祖母去世,他還關(guān)在團中央大樓中。當我告訴他祖母去世的消息時,雖然有些驚訝,但仍很鎮(zhèn)靜。一路上,我騎車,他坐三輪,其表情也還平靜。到了醫(yī)院的太平間,母親已在此等候多時,我站在他們身旁,正準備三鞠躬,和祖母作最后告別時,他張了張嘴,突然用家鄉(xiāng)話喊了聲:“娘老子,兒子送你來了!”一句未了,“哇”的一聲竟然痛哭起來,頓時淚如雨下,鞠躬之時,全身微顫。我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一時不知所措,一邊抬頭看看祖母清癯遺容,一邊從旁瞅瞅父親那神態(tài),淚水也涌出眼眶。走出醫(yī)院,他輕輕地念了一句唐詩:“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氐郊抑?,他復又平靜下來,告訴外祖母、母親和我,祖母在土地革命時,當過鄉(xiāng)蘇維埃的婦女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