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國“亞、非、南美洲文學討論會”上的演講

在這個文學活動上討論關于地方、關于全球、關于狹小的空間和闊大的世界的聯(lián)系時，我們討論一個作家如何在地方書寫全球時，我的那點優(yōu)勢就顯現(xiàn)出來了。因為，和這次與會的所有同行作家相比，我確實有你們無法比擬的一些先決條件，這在你們是無論如何通過天才、奮斗、努力都無法獲得的。

第一，我不僅是一個中國人，而且還是一個中國中原地區(qū)的人。大家都知道，中國為什么叫中國？就是在人類還沒有明白地球是個圓的，一個人沿著地球的一個方向一直走下去，最終還要回到它的起點時，中國人就發(fā)現(xiàn)世界偌大，但中國卻是世界的中心，因此中國就叫中國了。而在中國的版圖上，河南省又在那只雄雞地圖的中間部位上。所以，河南在中國的歷史上是被稱為中原的。原，在中文中是闊大之意。所以，這闊大的中國的中心就是中原了。我曾經在中國的文學討論會上說，既然中國是世界的中心，河南是中國的中心，那么，從地理位置上說，河南省的嵩縣又是河南的中心，我的家鄉(xiāng)的那個有6 000人口的村莊，就是嵩縣的中心。如此這般，生我養(yǎng)我的那個叫田湖的山區(qū)村莊，不就等于是世界的中心嗎？我們要用一個紅點或一根細針把世界的中心從世界地圖上標出來，這個紅點或細針就應該點在或扎在我的老家村頭吃飯場的那塊空地上——這樣，一個天然的、在地理位置上本就是世界中心的村莊優(yōu)勢你們有沒有？你們沒有?？晌矣?。這得天獨厚、上帝所賜的一點，常常讓我和世界上其他作家相比時，感到神和上帝對中國作家閻連科的偏愛，讓我擁有著世界中心的土地、山水、人口和自然環(huán)境中的一切。

這是優(yōu)勢的第一。

第二，我不僅有地理位置上的中心優(yōu)勢，還有今天中國的現(xiàn)實優(yōu)勢。這是中國有史以來最為豐富、復雜、荒謬而又蓬蓬勃勃的一段時期。中國用30年的時間，在實踐著200年來西方世界所經歷的工業(yè)革命和科技革命；而中國的政治革命和社會現(xiàn)狀，又是世界上龐雜、繁亂的價值觀、世界觀、道德觀，乃至各種各樣意識形態(tài)的總和與大本營。用最通俗的話說，中國人的思想是當今世界各國和地區(qū)、各人種和民族思想未加整理的混亂庫房和集散地。里面既應有盡有，又凌亂不堪；精神滿天飛，靈魂滿地踩。人們的價值觀、道德觀亂作一團、雜亂無章。用形象的話說，就是你家的毛線團被三只野貓玩耍了整整一天，在你家臥室、客廳、廚房、廁所扯來扯去的，這就是今天我們中國人的思想和價值觀。上至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的國家意識，下至一只貓、一只狗、一棵樹、一朵花的生存和自由權，在今天都是一些中國人關心而另一些中國人拋卻不問的話題。而我家鄉(xiāng)的那個村莊，它作為世界的中心存在時，那里不識字的農民會關心美國總統(tǒng)的大選，關心歐洲的經濟危機，關心韓國和朝鮮的局勢，關心鄰國日本的核輻射。但同時，從那個村莊走出來的大學畢業(yè)生，他們除了關心就業(yè)、工作、房子、工資等，其余的什么又都不關心。他們?yōu)榱烁辉？梢酝当I、搶劫，乃至于有的姑娘到城里賣淫做小姐，但也可以對父母盡孝盡力，做個好兒女。那個村莊今天所發(fā)生的一切變化，都是今天中國變化的縮影，都是中國歷史照片的一張不少的連續(xù)集錦。如果不是語言不通，我可以用三天三夜來講述發(fā)生在那個村莊里的無數(shù)你們聞所未聞的故事?？上?，語言阻隔了這一切。以后也只能依靠文學來講給你們聽了。總之，今天世界上的一切遭遇和現(xiàn)實困境，都是中國的困境和現(xiàn)實。而中國的一切困境和現(xiàn)實，又都在我老家的那個村莊同時發(fā)生、經歷著。這是我寫作的又一個天然優(yōu)勢，也是世界上很多作家沒有的寫作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