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后，聰子見到公公抱著孫女時滿臉慈祥，心肝寶貝似的摟在懷里不肯撒手的出自內(nèi)心的疼愛樣子，心里開始對婆婆說的話感到不以為然了，心想，也許婆婆看不起他才故意這樣說的。時間長了便把這些話丟在腦后去了?？墒墙衲甏禾煲詠硭植粫r想起這件事來。

原因她全明白。

說到底，就是因為自己妹妹幸子每周一次都把直子寄放到自己這兒來。公公桂造雖然對孫女佳代還是像以前一樣疼愛，但對直子卻十分討厭。不，與其說是討厭，不如說是害怕見到年紀(jì)幼小的直子更準(zhǔn)確些。

他對直子也像自己親孫女一樣喜歡，有時對直子天真淘氣的某個動作也會露出笑容樂得瞇上眼睛。但有時突然就像記起了什么一樣，兩眼發(fā)直地瞪著直子看上半天，整個身體僵硬著抖個不?！炖锖爸骸奥斪?，你快來，你看這個孩子到底是誰家的？什么時候開始一直坐在那里我怎么都不知道？”說著，就像小孩子見到什么可怕的東西一樣直往聰子身后躲……

幾次三番遇見公公這種表情以后，聰子這才又記起幾年前婆婆對自己說過的那番話來，心想，也許公公慢慢開始變得老年癡呆，把自己曾經(jīng)有過的女兒——前妻背著自己和別人偷情所生的那個孩子，與眼前的直子混淆在一起了吧？尤其到了七月，夏季真正的暑熱時期來臨了以后，公公腦子里產(chǎn)生的妄想也越來越嚴(yán)重，聰子不由得又把從婆婆那里聽到的那番話記了起來，也許從妹夫口中得知妹妹幸子有婚外情以后，就把妹妹的不忠行為與老人前妻曾經(jīng)對他造成的傷害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到一塊了吧？

婆婆告訴聰子那段戰(zhàn)爭時期送別出征的月臺上發(fā)生過的殘酷無情的一幕時，還特意說了這樣一段話：“立介像他父親，也是屬于沒有多少情趣的古板的男人，我想聰子大概也能領(lǐng)會公公那位前妻當(dāng)時的感受吧？”說心里話，聰子反而覺得，比起老人的親生兒子立介，其實更像公公的是沒有任何血緣關(guān)系的自己的妹夫武彥。這是當(dāng)天聰子正要出門帶女兒看牙，臨走前無意中回頭望了一眼正在地板上專心致志地把一張報紙疊成花似的東西的公公時，心里突然想到的。

相像的并不是倆人的長相，可是，無論是深深地刻印在老人的臉上還是心底深處的陰郁而不幸的影子，在武彥身上也能充分地體會到。想起婆婆曾經(jīng)說過的話時，聰子心里掠過，也許這種影子在遭受妻子背叛的愚蠢男人身上都能體會到吧？為了重演幾十年前發(fā)生在老人身上的那場悲劇，也許這才冥冥之中又選定了北川武彥作為他的替身吧？……有時聰子竟會這么想。

這個念頭是兩三分鐘前突然在腦子里閃過的。

當(dāng)聰子向公公說了一句“孩子那就拜托了”，正想離去時，一邊回憶起六年前婆婆說過的那些事，一邊往墻上的掛鐘看了一眼。這時公公開口說道：

“快看，這座小島上也開著花呢……”

公公邊說著，邊把自己折好的花伸過來讓聰子看。看不出這叫什么花，只覺得用紙疊成的花瓣一片片全是向外翻著的，就像一朵盛開的形狀巨大的花一樣。年近垂暮，甚至離死不遠(yuǎn)的枯瘦的老人竟然還有力氣折疊出這種神奇美麗的花來，實在讓人嘆服……聰子很是吃驚，說道：

“我聽婆婆說過，她什么都干得好，就是折紙不如您手巧，看來真是這樣??！以后佛龕上的花不用買了，就讓父親您用紙疊好供上就行了吧？這種天氣買來的鮮花反正也活不了兩天?！?/p>

嘴里雖然這樣說著，但此時聰子腦里想到的不是佛龕，而是堆滿了棺材的紙花……用老人親手折疊的紙花堆滿身上，安詳?shù)靥芍乃廊サ墓鹪炖先说哪?。不，躺著的不是桂造老人，被紙花包裹著的是一張幼小的女童的臉?/p>

遙遠(yuǎn)的南方小島上的女童……

至少，這朵紙花在桂造的心中代表著盛開在那座南太平洋小島上的花吧？因此他才會反復(fù)念叨著“這座小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