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對野兔的激情關(guān)注
我妹妹有一女同事,丈夫在下鄉(xiāng)檢查工作時,順帶在酒足飯飽后打了不少野兔,多得一時吃不了,就用鹽腌了掛起來風(fēng)成黑紅的干殼,手一彈砰砰響,因此我也有幸得過幾只。燒前先以溫水泡軟,斬塊,同少量咸鴨一起燉老黃豆,湯干肉爛,風(fēng)味絕佳。亦曾于館子里點過一回野兔燒咸菜,但端上來一嘗之下,雖有咸菜遮掩,但還是擋不住那種草腥氣,淡歪歪的,沒有一點野兔肉所特有的那種竄喉嚨的鮮勁和野勁,大約也就是普通的家養(yǎng)兔拿來充的野味吧。
20世紀(jì)90年代初期,我在績溪開會,當(dāng)?shù)刂髡賳T請過一餐,一桌大菜,內(nèi)中很多野味,其中就有烤野兔。裝在一個特大的盤子里,準(zhǔn)確地說,全是清一色的烤野兔腿,每塊的分量都很大,紅燦燦的油光锃亮,熱氣騰騰。那時的人好像都很能吃,一條兔腿擱現(xiàn)在給我,怕是沒法子消受了,但那一桌沒有誰舍得丟下一條兔腿??疽巴猛壬系钠な谴嗟模锩嫠绍?,兔肉本身的山野味彌合著調(diào)料的馨香,吃完之后,有人咂巴著嘴意猶未盡,實在是太好吃了。
從現(xiàn)在往前三十年,安徽省文聯(lián)同安徽文學(xué)編輯部聯(lián)合在巢湖召開了一次“復(fù)興散文研討會”,江流、曹鑄、祝興義、王英琦等當(dāng)時安徽文壇風(fēng)云人物都參加了。巢湖那里的野兔多得驚人,我們車子晚上回來時,燈光不斷照見躥跑的野兔。這些前腿低后腿高的家伙,雖然奔跑很給力,無奈好奇心太重,常常追著車燈跑跳,一對眼睛閃著紅寶石一樣的光,有時已經(jīng)跑出車燈的光影了,卻不知又從哪兒跳了出來,砰一聲就毫不含糊地撞到車上。巢湖里有的小島上,更有眾多野兔詩意地棲居,自由生活著,閑適無聊時也會像人一樣十多只幾十只聚一起開會。我們的會議伙食里便常有燒野兔,記得和雪里紅在一起燒的次數(shù)最多,辣呵呵的沒有一點腥氣,早餐吃大饃稀飯時特別對胃口。
我自己第一次動手做野兔菜,是在十多年前。去鄉(xiāng)下看一朋友,到了吃飯時,我對女主人說多弄點時蔬,蘿卜白菜多多益善。誰知主人卻眉頭打結(jié),說雞鴨魚肉不缺,只是菜園里的蘿卜白菜都讓野兔的三瓣嘴給啃光了。原來改革開放之后,農(nóng)村青壯都出外打工,光剩余一些老弱殘在家,好多村子中心蒿草都能埋住人頭,一些幾乎絕跡的野物一下都華麗現(xiàn)身了。就說這野兔吧,到處亂竄,菜園里打的都是窟洞,刨出的土一堆一堆的。一開始還有狗攆,后來野兔太多,狗也視覺疲勞懶得攆了。野兔個個都鬼精鬼靈,它們一面覓食一面跳行,最后總是循著原蹤返回原地。野兔常高跳或旁跳,就是為了隱沒足跡,忽悠獵捕者。棲息時也往往是在地頭最高處,頭沖來時的方向,稍有風(fēng)吹草動迅即逃之夭夭。一旦它們決心隱藏,就不輕易暴露,你不是走到跟前快踩到它背了,它是不會跳起來逃跑的……聞得此說,我一下來了興致,說既然有這么多野兔,不吃就很對不住人。今天就弄這野兔一道菜,我來做!
當(dāng)晚我叫朋友借來了四把打黃老鼠的弓夾,用開水澆燙之后,又弄了一些兔糞擦抹了,分別下在幾個有新鮮爪印和糞便的洞口。天擦黑不久,一輪月亮剛剛從東山升起,就先收獲了一只;稍過了一支煙工夫,又夾到了一只。時屆初冬,野兔儲膘,毛色棕褐濃密,個個都肥嘟嘟的,拎在手里挺沉。大家一起動手,剝皮的剝皮,燒水的燒水,不一會兒工夫就弄好了。我指揮女主人將野兔斬去頭腳,切塊,下滾水里焯去腥氣。然后,我系上圍裙,親自上陣。往鍋里倒菜子油,油熱,投入姜片、辣椒、蔥結(jié)煸炒,待香煙四散嗆人,倒入野兔肉塊。足有大半鍋,用鍋鏟翻炒,好在是柴灶,猛火一氣急燒,鍋里水收,肉塊縮小變色,放燒酒、醬油,改以中火攻,這回要逼出肉里的全部水分再放鹽。野兔草腥味大,非重料不能掩蓋,鄉(xiāng)下沒有花椒和草果,只有多放八角、老蒜子和辣椒。好在這些野兔膘好,油水足,肉厚,順手加了幾勺帶一層稠油的雞湯進(jìn)去,灶膛里壓進(jìn)一截樹枝,用小火燜至湯干,肉也爛了。出鍋紅艷艷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盛在兩個大盆子里,濃香襲人。
其時村子里正好過來幾位長者,請他們一同上桌,都搖頭,說從來沒吃過野兔肉,怕鬧心。朋友力勸之下,一位退休的老書記帶頭小心翼翼地搛一塊放入口中,說好吃。便又有一位接筷子也嘗一口,吧嗒著嘴,點頭。隨后一同坐下,吃野兔肉,喝酒,呱拉一些年成收獲事……直到月上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