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中我還發(fā)現(xiàn),與我不同的是,季先生最為鐘情的散文,還是抒情而非議事一類。他也因此而提及楊朔的散文,欣賞朱自清的《背影》。與眾不同的是,他認為“《背影》表現(xiàn)的就正是三綱之一的父子這一綱的真精神”。他說,“讀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就應該把眼光放遠,遠到齊家、治國、平天下。然后才能真正體會到這篇名文所蘊涵的真精神。若只拘泥于欣賞真摯感人的父子之情,則眼光就未免太短淺了”。讀到這里,我可能真的要和季先生暫時分道揚鑣一會兒。因為我覺得《背影》里打動我心的除去父子之情以外,并不在綱常,而是對于生命的珍惜和光陰的感嘆。
由于作者身前頂著國學大師的桂冠,甚至身后還遭人非議,說其一生研究的東方語言文學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國學,所以我在看書時也特別留意,希望讀到季先生對于中國文化的見解??偹闶窃谶@篇“讀朱自清《背影》”的文章中驚鴻一瞥。“什么是中華文化的精義呢?幾乎言人人殊,論點多如牛毛,但我認為,都沒有說到點子上”。而季先生較為認同的是陳寅恪先生指證的“三綱”,當然不是拘泥于字面而是其為“抽象理想”的意義,以及饒宗頤先生總結的儒學的“禮”,即《論語》上說的“禮之用,和為貴”。這讓我不禁想起了一百年前誕生的荷蘭人高羅佩,在他膾炙人口的系列狄公案故事中,有過一塊由他虛構出來的皇上賜給狄仁杰的功德匾,上書“義重于生”四個大字,也就是說,道義比生命更重要。這位荷蘭漢學家的創(chuàng)造性總結,雖然與國學家們的點評有異,倒也并非離題萬里,確實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它從另一角度點綴出中華文化的精義。也就是說,對社會倫常次序和禮義的重視大于對個體生命價值的尊重。無論是洋人還是中國大師們的總結,都讓我靜思冥想了一會兒,因為聽說季先生在生前曾經有過一個斷言,說二十一世紀將會是中國文化的世紀。姑且不論這樣的預言是否真能應驗,我彷徨的恰恰是:如果上述關于中華文化之精義的總結是準確的,又萬一讓該預言真的實現(xiàn)了,那么我究竟是應該感到欣慰呢,還是悲哀?
2010年1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