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慶娣姑姑姑父只有一個孩子,長她五歲的魏懷源。俗話說外甥像舅,魏懷源貪玩愛熱鬧交游廣闊的習(xí)性和慶娣爸如出一轍。他打小不愛讀書,小學(xué)初中留級了幾年,高中畢業(yè)靠老子在省城一所民辦大專里買了個學(xué)位,二十四歲才大專畢業(yè)。姑父托關(guān)系給他在省城找的清閑衙門的工作不愛做,天天喊著要下海做生意,隔三差五地跑回聞山,和一幫狐朋狗友鬼混。
這位表哥自小到大的劣跡數(shù)不勝數(shù),對于慶娣而言,真正讓她心頭抖顫的是去年夏天,魏懷源又在她家喝多了兩杯,見到臥房出來去洗手間的她,眼珠滴溜溜掃向她半截睡褲下的小腿,含糊不清地說:“慶娣長大了,小妮子腿桿子這么長?!?/p>
她當(dāng)時話也不敢答一句,疾步?jīng)_進洗手間,企圖把他那對充血的,酷熱里令人背脊一涼的眼睛丟在身后??蛇€是銘刻在記憶里,以至于過年去參觀完姑父給表哥準(zhǔn)備的新房后,回家的路上愛娣艷羨不已地說不知道誰有福氣當(dāng)她表嫂時,慶娣斥她一句“別胡思亂想了,關(guān)你什么事”,兩人幾乎當(dāng)街吵起架來。
“爸爸你回來了?!彼みM客廳,酒氣撲鼻。
兩人想是喝了有一會兒了,她爸連脖子也是豬肝色?!皬U話!叫你媽煮的面呢?”
“媽在下呢?!焙艉艉群鹊恼Z氣她早習(xí)慣了,淡淡應(yīng)付一句,又對桌邊的另一位點頭,“懷源哥。”
“這么早放學(xué)?愛娣呢?”魏懷源倒是口齒清楚。
“她作業(yè)沒做完,在學(xué)校?!睉c娣低頭說,“懷源哥,你慢慢喝,我先進去了。”
還沒走兩步,她爸在桌上吼:“老子十天不回家,回家了一個二個給老子臉色看。老子是你生的?去跟你媽說,下面,多放點醋!”
她推門的手頓了頓,“我放了書包就去廚房幫忙?!边呎f邊把她爸的罵罵咧咧掩在門后。
將書包放上桌子,她抽出那張獎狀,“二等獎”三個大字刺眼地紅。她耗費了多少個夜晚寫出來的姥姥家的鄉(xiāng)村生活,她頂著一盞小燈一個字一個字細(xì)細(xì)斟酌,終究不及姚雁嵐流水行云般的文字中對母親發(fā)自肺腑的感恩之情。
她又輸了。
慶娣抬起雙手,將那張金地紅字的紙撕開一半,又一半。只聽得她老子又在廳里咆哮:“媽的,老子在外頭賣命,你個死老娘們兒,也不好好給老子弄頓飯!”
手上的獎狀被她撕成碎片,她咬咬牙,盡全力不去想象她媽媽在外面的反應(yīng)。
這不可遏阻的充滿了挫敗感的生活,似乎永無終點。這晚愛娣不僅沒回家吃飯,連晚自習(xí)也沒上。慶娣踏進家門前還在斟酌對父母的說辭,開了門便聽見電視里《還珠格格》的序曲以及愛娣的笑聲。
她媽和愛娣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見她在門廳里跺腳,她媽數(shù)落說:“怎么這么晚?外面下著雨,半夜三更的還瘋玩不著家!”
慶娣的自行車下午便被妹妹騎走了,下了晚自習(xí)一路冒著小雨走回家。十二月底,夜里的風(fēng)既冷又硬,卷著雨水往脖子里灌。她站門口跺著鞋上的泥,好一會兒身上才回過熱氣。聽她媽這樣說,她眼睛掃向妹妹,愛娣心虛地吐吐舌頭,她這才和媽媽解釋說:“快期末考了,作業(yè)多?!?/p>
回到自己房間,愛娣尾隨而至,狗腿地遞給她一條干毛巾。慶娣接過去擦著濕頭發(fā),厚臉皮的愛娣彎下腰端詳著她。
“姐,生氣了?”
她哼一聲,“下午和你說什么?爸今天回來,你皮癢了別拖累人!”
“切,你以為我是貪玩?。课揖褪侵浪貋聿哦愠鋈サ?。像你那么傻,乖乖地往他拳頭上撞?誰知道他今天心情好不好?”愛娣撇嘴說。
“你聰明……”慶娣想反駁妹妹,可也覺得她有自己的道理。
“別往外看,門我關(guān)上了,他也不在家。打麻將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