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倒是慶娣大大方方地說：“平常再忙也顧著肚子，眼看著瘦了好多?！?/p>

這話怎么聽怎么像他姥姥的口吻，姜尚堯心下暗笑，說了聲：“知道了。”說完埋頭挑了一筷子面，想起什么又放下，“老凌說，多謝你這段日子照應(yīng)他閨女，管吃管住的。硬塞了個紅包，讓我轉(zhuǎn)交給你?！?/p>

“小孩子能吃多少？他也太客氣了。”慶娣把桌子上的錢推回去。

姜尚堯又推回來，說：“拿著吧。他現(xiàn)在有工資，年底有分紅，不用跟他客套。拿著買兩件衣服也好?！?/p>

慶娣知道他的為人，不會以貌取人，可是多年深埋著的自卑作崇，垂頭悄悄扯了扯身上的襯衫，解釋說：“我有錢，攢著想買電腦?！?/p>

他沖口而出，“我買給你。”

這話一說兩人都尷尬起來，慶娣低聲婉拒，“早就攢夠了，下個月就去買。你的錢留著吧，等用錢的地方多著呢?！?/p>

姜尚堯撥弄撥弄碗里的蔥花，好一會兒才說：“去原州辦事時，見他們都用電腦。和電視里面講的一樣神奇，隨便按個鍵，字和單子就出來了。我問過人了，那玩意兒自己摸索還真不會。你會就再好不過了，有時間正好教教我。要是覺得不妥當，買電腦的錢我們一人一半？”

這話聽著萬分實誠，可細聽卻品出些悲涼，不由人不想起他最好的年華在那座鐵籠子里虛度。慶娣鄭重地點頭，又忽地想起向雷出一半錢給愛娣買手機的事來，立刻紅了耳根，“我去洗碗。”沒說完就搶了他面前的碗，沖進廚房。

出來后，不見姜尚堯人影。慶娣尋到自己宿舍，姜尚堯站在她窗邊屋檐下。慶娣順著他的視線仰頭望去，黑暗中燕子窩只見大概的輪廓，里面的小家伙們想是都睡覺了，靜悄悄的。

“平常試試在地上撒點小米，看母燕子會不會飛下來吃?！彼淮?。

“噓，你小聲點。我有放小米，它們不愛吃，愛吃蟲子。和你一樣，要肉養(yǎng)著?！睉c娣憶起姥姥談過他小時候的那些笑料，此刻拿來打趣他。

他呵呵笑，然后湊近小聲問：“你要養(yǎng)大它們？”

余音繚繞，像有只無形的手，撫弄她耳旁垂下的碎發(fā)，慶娣捏捏拳頭，手心全是汗。“最好養(yǎng)熟了，年年春天它們找到路回家來看我?！?/p>

姜尚堯微側(cè)著臉望來，月色下，他眼底暖意宛如旭日，“慶娣?！?/p>

他喚她名字，壓低的嗓音讓她不由自主地屏息，卻不知道屏息以待的將是什么。

“今晚來，我是有個好消息想告訴你。”他謹慎地四顧，然后說，“地礦勘察院出來報告了，那個礦，都說會虧的那個礦，底下蘊藏量不少，而且還是無煙煤。樣本分析過幾天才出來，含硫多少現(xiàn)在還不知道?！?/p>

慶娣收斂心神，仔細琢磨了兩遍他的話，問：“你的意思是說，那個礦不會虧本了？”

他喜形于色，又極力克制著，點頭贊同。

“就是說，你要發(fā)了？”

他笑容綻開，再次點頭。

慶娣激動起來，扯住他的袖子，問：“那是說，我們能請個大律師了？”

姜尚堯有些愣怔。笑意一點點消逝，她期待的眼神令他無法直視?！皯c娣?！彼闷鹦渥由纤氖郑o緊握在掌心里。

手掌傳來的力量讓她鎮(zhèn)靜下來，慶娣勉強一笑，“沒那么容易，我懂，人證物證說不準早沒了。可總要試試是不是？或者能請到頂尖的律師呢？或者他能發(fā)現(xiàn)我們沒發(fā)現(xiàn)的疑點，另有希望呢？”

姜尚堯仰頭望向天邊那鉤上弦月，紛雜舊事跌跌撞撞地闖入腦海。而今，那些過往再難令他憤怒令他絕望。他儼然一個旁觀者，冷淡地袖手，麻木地觀看，完全不涉及內(nèi)心。

對于今時今日的他而言，冤情昭雪只不過是虛妄。真正重要的是，在他們的墳塋前，許下的刻骨盟誓于未來是否能一一踐履。

但此時此刻，她的眼神如此期待，如此執(zhí)著于正常的途徑為他翻案，姜尚堯?qū)嵲诓蝗绦姆鬯樗\的善意。他違心地點頭說：“等我們賺到錢，我們?nèi)フ衣蓭?，找個最好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