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當(dāng)然，不過我還是……”

“這些花就是送給您的，厄本先生。”羊毛帽突然被摘掉，露出一頭柔順的長卷發(fā)。頭發(fā)是深棕色的，差不多兩英尺長，而它的主人的確是個女人，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她的語調(diào)誠摯而輕緩。

“今天真暖和，是不是？我不知道為什么還要戴著它。您看，從這里就能看出是給您的。”

馬丁強(qiáng)迫自己不要盯著她的頭發(fā)看?！罢堖M(jìn)吧，我不該讓你一直站在外邊?！?/p>

她進(jìn)門的時候相當(dāng)害羞，在馬丁看來，她是在敞開的門前遲疑，不知道該從哪兒進(jìn)去。

“這邊?！彼f，“人們通常不會給男人送花，除非他病了，是不是？”

她笑了。走進(jìn)來，站在明亮的大窗戶邊，他被她的美貌驚到了。她又高又苗條，標(biāo)致端莊的臉上有一抹美麗的顏色——一種會隨著笑容加深的玫瑰紅。要是告訴她一開始他竟把她當(dāng)成了男孩，不知會有多糟糕！實際上，她苗條的身材、引人注目的眉毛、誠懇的眼神，以及渾身散發(fā)出來的男孩子氣，都讓她成為一個更迷人的女人。這時馬丁突然聞到一股強(qiáng)烈、刺激、有點苦澀的菊花味。

“有沒有附卡片？”他接過她手中的花，找到了卡片。那張卡片夾在粗糙潮濕的花莖上。內(nèi)容是打印出來的，簽名處字跡潦草，無法辨認(rèn)。

“感謝一切?！彼舐曌x出來，“我不會忘記你所做的事情的?！?/p>

“名字寫得真潦草。我真想知道是誰走進(jìn)花店，寫下這些話的?！彼瓷先ビ行┦?，“會不會是拉姆齊，或者柏賽？不是嗎？如果您愿意，我可以想辦法幫您查出來?！?/p>

馬丁站在窗前，能看見她開來的貨車就停在公寓門前的車道上。那是一輛深藍(lán)色的貨車，車廂的一側(cè)寫著粉紅色的字：花神花店，拱門路416-6號。

“你的店是麥斯威爾山路拐角處的那家嗎？我每天上下班都會經(jīng)過那里。”

“平時我們六點才關(guān)門。您可以星期一過來?！?/p>

“或者打電話?！瘪R丁說。那里停車很困難，這是他所能想到的最糟糕的事情之一。眼前的女孩看起來有點受傷，這是他的想象嗎？你才二十八歲，他對自己說，卻像個年邁的退休老人一樣，為后天可能會出現(xiàn)的停車問題大驚小怪。完全可以把車停在山邊花園，不是嗎？再步行一百碼。

“星期一大概五點半的時候我去?！彼f。

他站在窗前，看著她開車離去。霧已經(jīng)散了，那一小捧陽光和天空變成鉛灰色?，F(xiàn)在是十一點三十五。馬丁穿上夾克，出門去弗拉斯科，與諾曼·特雷姆利特見面。

回來后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把那些花插在水里。他不認(rèn)識任何叫拉姆齊、柏賽或諸如此類名字的人，他不認(rèn)為自己認(rèn)識任何會給他送花的人。

菊花太多了，一個花瓶根本裝不下，兩個都費勁。他不得不用上一個水壺、一個瑞典水晶花瓶，和一個藍(lán)底帶柔荑花瓣圖案的哥本哈根瓷罐。一個念頭從他的腦子里飛速閃過：他不該把花放進(jìn)水里，而該把它們作為禮物送給愛麗絲·泰瑟頓。愛麗絲會喜歡嗎？實話說，這些花真的很難看。馬丁一直相信花是美的，所有的，無一例外，但他對這些花的感覺令他略感意外。假裝沒有用，它們就是非常丑陋駭人，與其說是花，還不如說它們是蔬菜，就像各種各樣的洋薊。

他開始把它們放進(jìn)水里，與此同時，又看了一眼那張卡片。不是拉姆齊，不過，是的，肯定是巴夫南尼！一定是巴夫南尼太太為了表示感謝送來的花。作為一個印度人，她不知道在英格蘭沒有送花給男人的習(xí)俗，也許她看待花的眼光不同。在一個東方人看來，這些球形的大花并沒有那么古怪粗野。但如果她是那個送花的人，紙條上的口語化文字也未免太奇怪了：“感謝一切。我不會忘記你所做的事情?！?/p>

還有她為什么要大老遠(yuǎn)去拱門路呢，她自家商店所在的霍恩西大道就有一家花店，不是嗎？這個神秘的送花人還有可能是住在高門區(qū)赫斯特大道的沃特森小姐。

起居室變了樣，被過多鉻黃色、向內(nèi)彎曲，聞起來像苦澀的蘆薈一樣的菊花搞得有些荒唐。擺弄這些花的時候，馬丁一直在記憶中搜索，究竟這種氣味要將他帶回到過去的哪個事件中去？突然他明白了。那是十幾年前，某個朋友或客人給母親送過菊花。那些菊花看起來很嬌弱，淺粉色的花瓣，開得很茂盛，但味道不差分毫。馬丁記得他走進(jìn)客廳時，一個叫芬恩太太的蒼白脆弱的女人正在痛哭，因為她打碎了一只雕花玻璃花瓶。粉色的花朵散落在一攤水的周圍，芬恩太太哭泣的樣子好像破碎的是她的心，而不是一只花瓶。

馬丁想，區(qū)區(qū)小事竟能勾起如此特別的回憶。他眼前仍能看見那個下午的芬恩太太，在為那只破碎的玻璃花瓶落淚。也許她是在為自己割破的手指哭泣，因為大滴大滴暗紅色的鮮血正順著她的手指向下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