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萊克希爾把車停在停車場,穿過馬路來到莫妮卡旅館。
胸牌上寫著G.O.霍納的前臺服務(wù)員是一個眼睛凸出的瘦老頭,這雙眼睛讓人覺得他對任何事都充滿了好奇。只是錯覺罷了。在這行工作了三十多年,任何人對他來說都只是養(yǎng)蜂人的一只蜜蜂。客人的個性湮滅在來來往往的人潮里,活生生的人化作了登記簿上的一個個名字。他們來了又走了,他們吃飯、喝酒、快樂、傷心,有瘦的、胖的、偷毛巾的,忘了牙刷、書、束身衣、珠寶的,在家具上燒出洞的,在浴室里摔倒的,從窗戶里跳出去的。他們都一樣,一群擠在蜂房里的蜜蜂?;艏{先生冷冷地罩上了一副從頭到肩的防蜂網(wǎng)。
他只在乎快到期的賬單。布萊克希爾看起來像是不必為賬單煩心的人,霍納對他露出了微笑。
“您有什么事?先生?”
“克拉沃小姐約我來見她?!?/p>
“請問您怎么稱呼?”
“保羅·布萊克希爾?!?/p>
“請稍等,先生,我看看登記簿?!?/p>
霍納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了總機(jī)室,仿佛在躲避敵人撒在地上的圖釘。他和值班的女孩簡短地說了些什么,嘴唇幾乎沒動。女孩扭頭看著布萊克希爾,沉默中帶著好奇。布萊克希爾在想,不知她是否就是克拉沃小姐在信中提到的瓊·沙利文。
布萊克希爾同她對視了一眼。那是一個瘦小的金發(fā)女孩,她的手在發(fā)抖,臉色緊張發(fā)白,話務(wù)耳機(jī)像一只黑色的水蛭,吸走了她太多的血。
霍納向她俯過身,但女孩盡量和他保持距離,并開始打哈欠。打了三四個哈欠后,她的眼睛變得水汪汪的,眼皮發(fā)紅。她的年紀(jì)很難猜,可能是營養(yǎng)不良的二十歲女孩,也可能是沒發(fā)育好的四十歲婦人。
霍納回來了,手指不耐煩地揪著黑色西裝的領(lǐng)子?!翱死中〗銢]給我們留任何消息,先生,她房間的電話也沒人接?!?/p>
“我知道她在等我?!?/p>
“哦,當(dāng)然,先生,沒有冒犯您的意思,我保證。克拉沃小姐經(jīng)常不接電話,她戴著耳塞。因為馬路上的噪聲,我們很多客戶都戴——”
“她的房間號是多少?”
“四二五。”
“我自己上去。”
“沒問題,先生,電梯在您的右邊?!?/p>
等電梯的時候,布萊克希爾看了一眼前臺,發(fā)現(xiàn)霍納正在觀察他。那一刻,霍納掀起了養(yǎng)蜂人冷漠的防護(hù)網(wǎng),像老婦人一樣躲在蕾絲窗簾后面向外窺視。
布萊克希爾消失在電梯里,霍納先生垂下了網(wǎng),蕾絲窗簾上布滿了思緒:那套西裝肯定值一百五十美元……這些騙子總是很重視外表……不知道他會怎么騙她,會騙走多少呢……
克拉沃小姐必定是一直等在門后。布萊克希爾幾乎剛一敲門,門就自動開了。她急切地低聲說:“請進(jìn)?!?/p>
她在他身后鎖上了門。他們靜靜地對視了幾分鐘,布萊克希爾握住了她伸出的手。
這只手冰冷干燥,皮膚像羊皮紙一樣硬邦邦的,握手時敷衍無力,感受不到絲毫友好的力量。她似乎對他根本不感興趣,握手只是出于教養(yǎng)和禮貌。布萊克希爾察覺到她不喜歡與別人身體接觸,對她來說,碰到別人的皮膚是一種冒犯。她太孤僻了,只會躲在鑰匙孔后面看這個世界。布萊克希爾想。
對于十一月的天氣來說,那天出奇暖和。布萊克希爾的手出了汗,濕乎乎的。意識到自己的汗水沾到了克拉沃小姐手上,他有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他等著她偷偷地或者下意識地擦手,但她沒有,僅僅是向后退了一步,高高的顴骨上現(xiàn)出兩點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