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適應(yīng)期(7)

世界大戰(zhàn)叢書:紅色警戒線 作者:(美)詹姆斯·瓊斯


別跟死亡胡鬧。

那歌的曲調(diào)在他腦中一次次地跑到某個他記不得名字的歌上去,他還為它作了詞。別跟死亡胡鬧,

它只會把你弄臟;

別跟死神瞎混,

它只會讓你難聞。

身上可有狐臭?

那就不要去和那個使大鐮刀者胡搞。

(任意變換音域:)

因為……(弱拍;休止符)你的好朋友不會告訴你:

別跟死亡胡鬧,

你只會最終變臟。貝爾和其他人一起爬到了土丘頂端,從口中無聲地吹出他那小曲兒,毫無表情地盯著遠方,而后轉(zhuǎn)過身來向后看去。那滿身是泥的日本人仍然四肢攤開僵硬地躺在那兒,所有人都叉開腿跨在壕溝上面,旁邊就是那強迫挖出的坑,在叢林的陰暗中展現(xiàn)了墳?zāi)沟纳疃?。不遠處,貝爾看見多爾仍握著他那把紀(jì)念品刺刀也在向后看著,臉上有一種奇怪的表情,神思恍惚。

多爾努力使自己不要嘔吐。那便是他表情恍惚的原因:這是由于過于緊張的一種表現(xiàn)。喉嚨里有一種強烈要求反復(fù)吞咽的感覺,多爾努力想控制住。忍住嘔吐是不夠的;若他一直吞咽,不管他會不會吐,都一定會有人注意到的。那將是不可想象的。他不能承受,尤其是奎因就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站著。

當(dāng)奎因起初放下工作向后退去時,他的腳后跟碰到了身后某個金屬的東西。胡亂的希望從他心底油然而生,也許會找到一挺埋在泥里的日本三十一毫米口徑重機槍或類似的東西呢。相反,他發(fā)現(xiàn)的是一頂沾滿泥漿的頭盔。他把它抓起來,跟其他人一起撤到了土丘頂上。

他在那兒并沒有機會審視他的發(fā)現(xiàn)。顯然,很快就發(fā)現(xiàn)在這些防御工事的頂上仍然不夠遠。在最后一個逃跑的人趕到這里的土丘后,那臭味就像看不見的云一樣,緊隨其后也到了這里。他們別無選擇,只好再度撤退。

那臭味沒有什么能比得過。它的種類、質(zhì)地、味道和以前的兩種都不同。最先的那味兒是較淡的,顏色是古銅色的,刺鼻、干燥,只是有一點難聞。第二種味道潮濕,白里泛黃。味道并不淡。沒有哪個頭腦清醒且可以自由離開的人會留下來聞它。

他們沒有返回發(fā)現(xiàn)襯衫的地方,而是向著叢林邊緣出發(fā)。人人都探索夠了。在濃密的葉子旁他們停了下來,無奈地傻笑,向后張望,就像是一群萬圣節(jié)的惡作劇者,剛剛擾亂過一個農(nóng)場的戶外廁所。就在那兒,奎因終于有時間來檢查一下他的頭盔了。

這頂頭盔當(dāng)紀(jì)念品可夠差的。他們都聽說過日本軍官的頭盔上有金星或是銀星,純金或純銀的。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就是一名二等兵的頭盔。它的星是鐵的,而且是薄鐵皮做的,扭曲得很厲害。頭盔的外面蓋著一層泥,而里面盡管被汗?jié)n染得很重,卻出奇的干凈。

看著它,奎因忽然靈機一動。在他把那具倒霉的沾滿了爛泥的日本死尸從他長眠的地方拖出來之后,曾感到一陣莫名的壓抑,如同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壞事,要被人發(fā)現(xiàn)并受到懲罰似的。這種壓抑感在大家說說笑笑、深一腳淺一腳、上氣不接下氣地往叢林邊上趕的時候稍稍減輕了一些。此刻,憑著直覺,“大個子”奎因莫名其妙地感到他手中有了徹底消除它的辦法。通過讓自己顯得可笑和滑稽,他就既可以贖罪,同時又不用承認自己需要贖罪。他摘掉自己的美軍頭盔,把那頂日本頭盔戴在頭上,擺出一個姿勢,用力把寬大的胸脯挺得老高,臉上現(xiàn)出一副愚蠢的笑容。

其他人轟然大笑起來??虻哪X袋太大了,即便一頂美軍頭盔,在他頭上也會像高筒帽似的翹得老高。何況這頂日本頭盔本是給小個子的人戴的,在他頭上根本戴不下去;整個兒平擱在他的腦袋頂上。頭盔的下頜帶子連他的鼻子都夠不到,而是懸在他的眼睛前面??驈膸ё雍竺娌[眼望著他們。接著他開始蹦跳起來。

連多爾都大聲地笑了。貝爾是唯一沒有大笑的人。他咧開嘴,短促地吼叫了一聲,可是接著表情便變得嚴肅起來,并狡黠地看了奎因一眼。有一瞬間他們四目相對。然而奎因不愿迎他的目光,轉(zhuǎn)而去看了別處,之后他不愿再遇到貝爾的眼神,便繼續(xù)給其他人上演他的滑稽劇。

他們在叢林里的時候雨停了。但他們并不知道。先前高高地懸在半空而下落時被阻擋的水汽,雨停后不斷地滴落下來,并且還會繼續(xù)滴落很久,就好像外面依然在下雨一樣。他們驚訝地走出叢林,看到天空又已蔚藍,雨水沖刷過的空氣十分清新。幾乎就在同時,就仿佛斯托姆一直在用雙筒望遠鏡望著等他們從這道綠墻里出來一樣,開飯的哨聲從椰樹林里傳了出來,清晰尖厲地響徹這片空曠的平地。在這里,這種聲音顯得極其熟悉又格外揪心,讓人想起許多個平安無事的夜晚。它響起之后又漸漸歸于寂靜,消失在傍晚小島上那清新的、帶著大海氣息的空氣里。它讓這些探索者們吃了一驚。他們面面相覷,這才意識到那些死去的日本兵的確是已經(jīng)死去了。群山上某場戰(zhàn)斗中迫擊炮和輕武器的炮火聲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地傳來,讓他們更加確信了自己的觀點。

他們回到臨時營地,奎因走在最前面,重重地踏著腳步,在那頂敵軍的小頭盔下又蹦又跳。多爾提著他的新刺刀,向周圍的人一一炫耀。其他人跟隨他走著,吃驚過后又有說有笑了。他們現(xiàn)在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的奇遇告訴連隊里錯過了這次經(jīng)歷的人。天亮之前,“大個子”奎因強行拽出那具日本死尸的事就被補進了連隊的神話和傳說的紀(jì)事里,也被補進了奎因個人的大事記里。

那天晚飯時三連領(lǐng)到了它的第一批阿的平。由于阿的平引發(fā)了大批黃疸病例,所以決定直到這批新部隊抵達后才發(fā)藥。一罐一罐的藥片從營部醫(yī)生那里成批運送下來。斯托姆獨自接管了這些藥品,連隊的衛(wèi)生員在一旁笨手笨腳地幫忙。這其實本是他的工作。

斯托姆站在領(lǐng)飯隊伍的前頭、消毒袋的旁邊以便大家打水,他身后無助地站著那位戴著眼鏡、溫和而毫無權(quán)威架勢的衛(wèi)生員。斯托姆把藥片分發(fā)下去,一邊善意地跟每個人開著玩笑,同時卻又強制性地決意要求任何人都不能免服藥片。如果有人半開玩笑地猛扭過頭去,伸出一只緊握的手來,斯托姆會讓他把手放開給大家看。后面很少還會有人再試一兩次。最后,在領(lǐng)到熱騰騰的飯菜之前,每個人都領(lǐng)略到了那種令人作嘔的苦味,弄得人人都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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