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適應期(11)

世界大戰(zhàn)叢書:紅色警戒線 作者:(美)詹姆斯·瓊斯


“我該去干什么,???”他煩躁地對著幫助他的人們喊,“我該怎么干活,???我怎么去犁地,啊?我是認真的。我現(xiàn)在要做什么,???”

威爾士軍士長試著安慰他,他告訴馬爾他現(xiàn)在狀況如何,說馬爾現(xiàn)在就可以回家,但馬爾什么都聽不進去?!鞍阉米?!”他對他們喊,“把那該死的東西拿走,我不想看到它,該死的。那是我的手。”

那只手被連里兩個衛(wèi)生員中的一個拿走了,他在一棵樹后面停下來吐了。這名衛(wèi)生員原本是到連里來實習鍛煉做這種工作的,而事實上他什么也沒有學到。因為沒人知道該怎么做,大家都認為它應該受到一種隱約的尊敬,后來,還是斯托姆把它埋了,埋在食堂帳篷后的一根大圓木下面。但是看不到手仍沒能幫助馬爾承受住他的不幸。他們對現(xiàn)在制造的神奇假手的描述,他不要聽,也就安撫不了他。

“該死的,你們說得容易!”他叫道,“可我怎么干活?”

“你能走嗎?”衛(wèi)生員問。

“我當然能走,該死的。我能走??晌乙趺锤苫睿。繂栴}在這里。”

黑夜里他被送往營部的傷員收容站,三連的弟兄們再也沒有見過他。

越來越頻繁的轟炸以不同的方式影響著不同的人。比如說,法伊夫就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懦夫。法伊夫曾一度認為他和旁人一樣勇敢,或許更勇敢些。在兩次空襲后,他驚訝而沮喪地意識到,他不僅不比他們勇敢,而且更懦弱。這是個可怕的發(fā)現(xiàn),但他卻無法逃避。當空襲過后,他歡笑和開玩笑時,很清楚他的笑聲跟其他人相比顯得牽強和虛假得多,譬如就不如多爾。顯然他們不像他在坑里顫抖得那么厲害,也沒有毫無尊嚴地趴在泥漿里畏縮不前。顯然他們只是受驚,而他卻被嚇倒了,他會拿出他在世上擁有的任何東西——或者是他尚未擁有的東西,只要他能搞到的話——來作為不留在這兒保衛(wèi)國家的代價。讓國家見鬼去吧,讓別人去保衛(wèi)它。這才是法伊夫的真實感受。

法伊夫怎么也不會相信他會這樣做出反應,他為此而感到羞愧。這影響了他對生活中一切事物的看法——他自己、陽光、藍天、樹木、摩天大樓、女孩,沒什么是美的。想在別的什么地方的愿望不斷地刺激著他,使他的脊背隱隱地抽搐,即使在大白天也是如此。更糟的是就算知道這些劇烈的痛苦也并未給他帶來一丁點的好處,并沒改變什么,影響什么。承認自己是懦夫,多可怕啊。這意味著為了不讓自己逃跑,他要比別人更費力。這樣活著要更艱難,他也知道他最好咬緊牙關把這個秘密埋藏起來。

另一方面,一等兵多爾,法伊夫嫉妒的那個人,發(fā)現(xiàn)他自己有兩個優(yōu)點,兩者都讓他感到慶幸。一個是他不易受到傷害。多爾曾對此懷疑過,但直到無可懷疑地證實了這點時他才相信了他的直覺。有這么兩次,其中一次是馬爾失去手的那個夜晚,那時他就在不遠處,聽到炸彈開始落下時,他強迫自己從坑里站了起來。他背部的肌肉猛跳,像是馬要將騎手摔下來,但是這中間也有那種睪丸受到刺激的愉悅。兩次他都毫發(fā)無傷,雖然有一次馬爾就在他身旁受傷。多爾覺得這就是證明。他覺得兩次就足以證明他想要知道的,尤其是在另外一次空襲中,炸彈的落點比擊傷馬爾的那些炸彈還要近。后來,他兩次都跳進坑里,安然無恙,或許因過于疲憊,他的膝蓋以奇怪的方式不停顫抖,他沒有超過兩次,因為這實在是太費勁了??伤€是很高興他證明了這點。

多爾還發(fā)現(xiàn)他能夠讓大家相信他并不害怕。這還要從他在與詹克斯下士打架中學到的東西說起。你連說帶比畫地將你虛構的故事講出來大家都信了。這樣他可以拿空襲來開玩笑,嘲笑它,假裝他害怕,卻不是真正的被嚇倒,而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多爾很高興知道這一點,高興的程度幾乎不亞于他證明自己不易受傷害一樣。

第三種是威爾士軍士長的那種反應。他也發(fā)現(xiàn)了一些東西。在這么多年的思考之后,威爾士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勇敢的人。他是這樣推理的:任何人也許和他一樣在這些空襲中被嚇住了,但沒有被打翻在地死去,或者站起來一走了之——那個人就是勇敢的人;那個人就是他。威爾士很高興,因為他曾經(jīng)思考過,當他把自己的生命奉獻給美國的財富,奉獻給世界的財富時,威爾士希望自己能藐視一切,咧嘴大笑。現(xiàn)在他感到他能夠做到。

還有其他的反應。實際上,在呼嘯的炸彈轟擊下,有多少人便有多少種反應。但不管有多少種,它們之中有一點是不變的:人人都希望每晚的空襲會結束。但它們沒有。

在兩周中有一晚讓他們喘了口氣。因為海上航行運輸?shù)木壒剩瑘F部在部隊編成各個梯隊之后成了一支獨立的行動單位。它開設了一個軍人服務社。三連得到這一消息完全是通過跟他們直屬連隊里的一名文書的交情。這名文書(中士,法伊夫是唯一的前方文書)來自波士頓,名叫德雷諾,是意大利裔男孩(當然大家都叫他德賴諾)。他知道這個消息,因為他跟人事科駐扎在一起。這個新軍人服務社的所有存貨包括兩樣東西,巴貝莎剃須膏和天鵝牌剃須液。但這個消息就足以讓大家都去購買了。七個小時之內(nèi)所有的天鵝牌都被搶購一空,盡管還有許多巴貝莎剃須膏留給需要它的人。問題就在于其他連的文書們對他們的連隊就像德賴諾對三連那樣忠心耿耿。不過三連的人都設法買到了天鵝牌剃須液。那晚人人喝了個痛快。

和斯托姆廚房里的罐裝柚子汁混合,剃須液的味道一點都嘗不出來。柚子汁似乎把它所有的香味都去掉了,這讓飲料喝起來像雞尾酒,大家都很喜歡??找u中好多次都有人跌跌撞撞誤入他人的散兵坑,還有人傷到了手腕和腳踝。更糟糕的是還有個醉漢在高音喇叭響起的時候錯誤地栽進了一個廁所。但至少有一晚,一個光榮而難忘的晚上,暫時擺脫到處亂飛的彈片。許多人在每次空襲的時候干脆躺下睡覺。不睡的人那晚也毫不在乎——不管是空襲還是別的什么——成群結隊地到他們的掩壕去,嬉笑玩鬧。

與此同時,白天的生活也依然照舊?!疤禊Z液”晚會之后兩天,三連發(fā)生了從他們抵達后最重要的一件事。那便是在飛機場附近的一個帳篷里,發(fā)現(xiàn)了秘藏的湯普森式?jīng)_鋒槍,他們隨后派出突襲隊把它們偷來。這場勝利大部分要歸功于查利·戴爾。斯托姆手下的這個好戰(zhàn)的二等炊事兵不僅找到了這些槍,而且,如果說他沒有真正組織這次突襲,也是他苦苦游說,是這次行動的導火索。

戴爾不喜歡在廚房里工作,從沒喜歡過。很大的原因是戴爾不得不為他所認定的大獨裁者斯托姆工作。戴爾能強使幫廚人員累死累活地干活,他因此而出名,還暗暗為此而驕傲;可那只是因為你沒有別的辦法讓他們干活。然而,斯托姆呢——斯托姆習慣了他的炊事班成員對他毫不遲疑的服從。這似乎暗示著他不僅不相信他們的能力,他甚至連他們的動機,他們的信仰都信不過。戴爾對之很氣憤。而且長久以來,他覺得由于某些原因斯托姆并不喜歡他這個人。有兩次斯托姆都繞過他,不讓他晉升為一等炊事兵。而兩次都該是戴爾得到那位子的。再說斯托姆連一個字兒都沒跟他說過。對此戴爾也不會原諒他的。

和許多人一樣,查利·戴爾在國家資源護衛(wèi)隊工作兩年后進了部隊,剛十八歲就參了軍。他沒在連隊燒過飯,在別的地方也沒干過,只是偶爾給自己煎幾個雞蛋而已。當了六個月的步槍手后他來到了斯托姆的廚房,因為在常規(guī)執(zhí)勤中,與他的期望相反,他總被淹沒在亂糟糟的穿卡其布的無名小卒中。如果他離開廚房,那他就會失去他的專業(yè)技術等級和權威,回到從前的樣子,戴爾不想再被埋沒了。他留在廚房,可他不必非得喜歡廚房。

因為不喜歡廚房,也因為在瓜達爾卡納爾島上炊事兵們不上班的時候即免于卸載的活計,戴爾下了班就喜歡獨自去探險。在一個炎熱寂靜的下午,他走在令人發(fā)暈的、永遠是盛夏的太陽下,游逛到了滿是塵土的飛機場旁邊,他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藏滿槍支的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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