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藝術(shù)家(2)

愛娃-庇隆傳 作者:(法)若娜·斯彭塞


愛娃輪流參加演出活動和參加巴黎電臺的工作。1936年1月2日,她在喜劇《夫人、先生和小偷》里扮演一個女秘書。她每次演出拿到將近三個比索,相當于一頓簡單膳食所需的費用。在接下來的四年間,她的生活依然如舊:扮演小角色,隔一段時間出場一次,沒有保障,食不果腹,希望和失望并存。她什么角色都接受,例如在《要命的吻》里扮演一個女護士。這是約瑟·佛朗哥劇團在國內(nèi)演出的一出情節(jié)劇,目的是讓公眾警惕性病的危險,演出得到阿根廷社會預(yù)防聯(lián)盟的贊助。在羅薩里奧,一家報紙發(fā)表了一篇關(guān)于愛娃的介紹,人們看到她精心打扮的臉上洋溢著微笑。為了慶祝這件事,她與女友菲娜·布斯塔芒特去港口散步,還挽著一位巴西水手的胳膊拍了一張照片。她住在一家三等旅館里,靠織毛線消磨時光。

1937年,愛娃隨著幾個姑娘來到安娜瑪麗·亨利克的電影攝影棚。她們之中有一個將被選中在下一部電影里扮演一個角色。那位著名女攝影師默默地打量著面前這個姑娘:她體質(zhì)嬌弱,胸部扁平,兩條腿生得不直,腿肚子粗短,泰然自若地站在她面前。安娜瑪麗知道她應(yīng)該拍一張性感照片。穿泳裝上場是可行而又不傷風(fēng)化的極限。她不想排斥任何一位候選人,便請一位前來求職的姑娘把她的泳裝借給沒有泳裝的愛娃。年輕的愛娃穿上泳裝走到平臺上。攝影棚里一片嘲笑聲,只見泳裝在愛娃身體四周晃蕩著。女攝影師于是決定給她喬裝改扮一下,用棉花塞得胸部勉強鼓起來,用夾衣服的夾子夾得泳裝貼緊肚皮,還要她一定把兩條腿蜷縮起來。我們找到了這張照片:愛娃強裝笑容,顯得非常虛假,極不自然,幾乎是可憐巴巴的。

然而,愛娃沒有抱怨。現(xiàn)在她距她如此渴望的這種奢華的生活已經(jīng)很近了。她可以看到阿根廷貴族階級很有派頭的貴婦,在她們穿著講究的假正經(jīng)的女兒們陪同下,坐著敞篷車去歌劇院;她可以聞到豪華餐館里烤雞鴨散發(fā)出的香噴噴的味道;她可以去很專屬的騎師俱樂部前面碼頭的斜坡上散步??傊?,夢想似乎觸手可及了。

她雄心勃勃,可是她是否意識到自己缺乏才華呢一位無情的女友后來寫道: “她對演員的職業(yè)意味著什么一點概念都沒有?!睂τ谀切┩ㄟ^頑強努力取得成功的明星,她表現(xiàn)出的只是驚愕與蔑視。她羨慕的不是她們的才華而是她們的地位。她公開表示吃驚,認為她們不會更好地利用自己的“潛力”。不管做什么事情,愛娃所關(guān)心的不是自己的工作,而是它所產(chǎn)生的印象……在愛娃與演員生涯之間,隔著一堵缺乏理解而并非缺乏智慧的墻壁。她不肯下任何工夫改善她的語調(diào)和措辭(這一點從她后來的表現(xiàn)看,她是完全能夠做到的)。她有模仿的天賦、準確的聽力和極好的記憶力。她常常能記住主要演員們所扮演的角色,可是她專門只記住那些可能對她有用的人的名字或嘲笑過她的人的相貌。她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缺乏教養(yǎng)和體諒之心,或者至少她不愿意承認,甚至不愿意私下承認這一點。她接受人家有時交給她的小角色,可能是受到要使自己引人注目這種需要的驅(qū)使。她臺詞說得太快,每個句子的結(jié)尾都提高嗓門,把在學(xué)校里學(xué)到的朗誦方式用來說最充滿激情的臺詞。

雇用她演一個小角色的佩葉麗娜·迪勒西證言道: “愛娃是一個透明的小東西,非常單薄,非常嬌小,有一張長長的臉。我們用可憐的一點工薪雇用了她。我們每周工作七天,星期天連續(xù)演四場。下午,大家集中到化裝室里喝一杯。愛娃總是要一杯珍珠米馬黛茶,考慮到她體質(zhì)嬌弱,我給她加了點牛奶。她非常瘦,簡直一陣風(fēng)就能刮跑。由于饑餓、貧窮,加之不懂得自我愛惜,她的手總是冰涼,有點出汗。再說她在做演員的工作時也是冷冰冰的,像一塊真正的冰。她不是一個能引起激情的姑娘。她很聽話、很害羞,是一個憂心忡忡的姑娘,篤信伊塔蒂圣母。演完戲,我邀請她去我家。我常常對她說:‘親愛的,演完戲就來我家睡吧。深夜三點鐘回你自己家有危險。’我臨時給她搭了張床。她吃得很少。我想她從來吃得不多。當她的黑面包成了一種回憶時,她又沒有時間吃飯了。她生活中唯一的愛就是她哥哥胡安,一個很可愛的家伙?!?/p>

在所有這些磨難之中,她每天都要去皮拉爾教堂尋求一會兒的安寧。那是布宜諾斯艾利斯最古老、最漂亮的教堂,它那典型的殖民地氛圍令她著迷。阿爾坎塔拉的圣彼得木雕神像,臉和身體都顯得清瘦,上面有一段銘文: “啊!快樂的苦修,給我?guī)砣绱硕鄻s耀!”這座神像促使她思考自己的生活,喚醒她青年時代的向往。

受盡屈辱、被粗暴地拒絕、遭受男性侵擾、瘋狂地期盼和在二三流戲院里卑賤地奔走的五年。失望伴隨著希望,因為愛娃是蹩腳演員。她同時具有下述缺點:發(fā)音不準,對語言的掌握不夠,性情冷漠,缺乏臺風(fēng)。她人太文靜,既沒有表現(xiàn)出演喜劇的天賦,也沒有表現(xiàn)出演悲劇的天賦。她平平淡淡、普普通通,始終沒有找到任何保護人。她沒有錢,只能做一些小事情,1937年在貝爾格拉諾電臺工作,無論什么活兒都接受,還得繼續(xù)忍饑挨餓。誰也不知道她是否受到誘惑,想去當妓女或者去博卡小區(qū)一家下流酒吧工作。人們知道,她的感情生活是在十五歲時與阿古斯丁·馬加爾迪開始的。當演員這個職業(yè),給予這個身材苗條、目光熱烈、膚色亮麗、褐色頭發(fā)呈挑逗波浪的姑娘許多艷遇的機會。真是這樣嗎人們都說是與有錢人。這方面的流言蜚語鬧得滿城風(fēng)雨。一位名叫卡爾拉姆·圣地亞哥的記者當時寫道: “愛娃是一個放蕩的姑娘。這個國家有多少男人她就認識多少?!薄八赡芪碛谝恍┠腥?,”這位記者又說, “她父親的回憶……可能還因為經(jīng)歷了這么多困苦,她無法再愛。這是可能發(fā)生的……”

在《鄉(xiāng)巴佬,更多鄉(xiāng)巴佬》這出戲里,愛娃作為鋼琴演奏者排在海報下方。這個標題顯示出這部作品的文學(xué)品位。在《天真無邪的孩子們》里,她扮演一個純樸的女中學(xué)生,只在第一場出現(xiàn)過。這出戲描寫一些富家女孩子在美國讀寄宿學(xué)校的情形。愛娃在排練時引起了伙伴們的嘲笑,因為她穿著一雙質(zhì)量低劣的拖鞋和一雙棉紗長襪。她假裝什么也沒注意到。不過到演出時,她的穿著無可挑剔。 《羅麗塔》那出戲的海報里根本沒有提到她,因為從頭到尾她只擔任一個跑龍?zhí)椎膯〗??!断嗨疾 费萘藘蓚€禮拜后失敗了。在這出戲里,愛娃參加了一些群眾場面,只有一句臺詞: “不! 不!夠了! 你這個瘋子,你讓我摔下去了!”在《如果老年人昂起頭》這出戲里,她扮演一個鄉(xiāng)下女仆、單身母親,哼著探戈曲哄她的寶寶入眠。愛娃·庇隆基金會的檔案明確地告訴我們,1936年5月,愛娃在佩比塔·穆諾茲、約瑟·佛朗哥和埃洛瓦·阿爾發(fā)羅的劇團里找到了工作。十七歲的她,跟著這個新劇團在國內(nèi)巡回演出。她并不是連續(xù)地參加不同戲的演出,而且所擔任的角色都是啞角。她演得成功的片段是在下面這些作品里: 《這可不像我岳父》《天真無邪的孩子們》《會死的莽漢》《貴婦》和《紳士與小偷》。對于這位初入道的女孩子來講,生活仍然艱難??蓱z的一點薪水要在不計酬勞的排練結(jié)束后才能拿到,演員們還得自備戲裝。在這個圈子里,你要想獲得成功,初夜權(quán)是免不了的,但愛娃沒有那么隨和的名聲。

不過1937年的情況要好一些。在為《藏寶洞》一出戲選拔一個角色而舉行的考試中,女演員佩葉麗娜·迪勒西注意到了她,讓她參加庇蘭德羅的《殖民地新聞》的演出。她們之間建立了友誼,佩葉麗娜常常臨時搭張床,留她過夜,而且促使她與廣告社接觸。機會終于來了,導(dǎo)演查斯·德·克魯茲讓她參加影片《二等郊區(qū)》的演出。這是她頭一回在電影里扮演角色。這一年,愛娃進入貝爾格拉諾電臺,參加無線電廣播劇團的演出。年底,她加入了萊昂諾爾·里納爾迪和弗朗西斯科·齊亞梅洛劇團。

這些年間與愛娃交往的人都說她溫順,例如佩葉麗娜·迪勒西就說她“很聽話,顯得靦腆”。另一個人說她“和善,謙虛,可憐”。劇院的一位領(lǐng)班弗朗西斯科·洛佩茲說她“膽小,樂于助人,十分謹慎”。男演員佩德羅·瓜圖克西則說她“不煩人”。沒有人估計到這個年輕的鄉(xiāng)下姑娘的潛力,她雖然缺乏才能,卻雄心勃勃。受到出身的復(fù)雜因素影響而意識到自己的局限性,這個姑娘竭力贏得首都的人們的好感。她可愛而不輕信,熱心助人而不卑躬屈膝,尋求可以幫助她忍受孤獨的同情。她對好幾個人表現(xiàn)得特別友好、忠誠,因而成了他們的朋友。男人總是有興趣幫助她。

愛娃不喜歡傾訴衷腸,對自己半明半暗的女演員私生活始終守口如瓶。但是對首飾、浮華之物、炫人眼目的東西,如玫瑰、寶石、法國高級時裝等,她已經(jīng)顯示出過分的興趣。可是,她用什么為自己弄到這些東西呢她經(jīng)常穿鮮艷的藍色或紅色衣服,兩腿修長、胸部扁平,面部的表情不是偶爾容光煥發(fā)就是目光暗淡、憂郁、傷感。她不抽煙、不喝酒,飯也吃得少。這個耽于幻想的天主教女信徒有一股頑強的勁頭,需要的時候就祈求神靈保佑,終于使報刊報道了她的演出。她的朋友也開始多了起來。她經(jīng)常在粗俗的廣播連續(xù)劇里扮演懶洋洋的小姐。

后來提到這段歲月時,愛娃簡單地稱之為“我的演員生涯”。她并不試圖否認自己當女演員的過去,但絕不愿多談。成為電臺的明星之后,有關(guān)她的生活,她向采訪記者提供的是非常空洞、往往非常矛盾的情況。她說她先在喜劇院演戲,后來才進入國家電臺;或者說她先是受聘于普里耶托電臺,后來才受聘于阿根廷電臺,是黎塞奧給了她登臺演出的頭一次機會。她忘記了或者不愿意回憶那段困難時期。那時她撿一個又一個小角色來演,同時為廣告當模特兒,為的是增加一點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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