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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迪·采沛戌的日記(3)

德古拉家族日記:吸血鬼之契 作者:(美)珍妮·卡洛葛蒂絲


想到斯蒂芬慘死的意外,我的恐懼感越來越強(qiáng)烈,最后我心里已經(jīng)認(rèn)定等待在旅途尾聲的必然是糟糕至極的一件事,而我的預(yù)感一向靈驗。翻越冗長蜿蜒的山路之后終于抵達(dá)了父親的宅邸,車夫和我一起攙扶瑪麗下車(她對于這棟宅子的占地之廣闊、建筑之雄偉似乎相當(dāng)震驚,這和我們在倫敦的小公寓的確有天壤之別;我之前也默默擔(dān)心這會不會嚇著她,尤其明天白天她會看見更壯麗的城堡),我必須承認(rèn)在那只圣伯納德犬跳下樓梯對我們叫了兩聲打招呼時,我真是吃了一驚,可是一看見我死去的哥哥居然出現(xiàn)在門口,我什么都忘了。

斯蒂芬站在那里,一頭亂發(fā),額頭還是一樣白皙,但整個人呈半透明。明明經(jīng)過了20年,他還是只有6歲模樣,但是表情嚴(yán)肅,緩緩舉起手招呼我。我眨了眨眼,可是這鬼魂還在。我隨即注意到他伸出的蒼白手掌以及破碎的麻衫上頭有黑紅色的東西——在月光底下幾乎是一片黑——于是我了解到,他伸手不是問候我,而是想讓我看見血跡。

我一直盯著他,他伸出還在滴血的小小手指指向我們身后的什么東西,我狐疑地回頭,發(fā)現(xiàn)瑪麗和車夫顯然看不見斯蒂芬,而他所指的方向只有一大片黑暗的常青樹林。

我又轉(zhuǎn)頭看看他,斯蒂芬沿著階梯朝我們走過來,靜靜地,不斷朝著森林中做手勢。

我忽然一昏,閉上眼睛并且嚷嚷出來。在我的故鄉(xiāng)有所謂“摩洛伊”①的傳說——“摩洛伊”是無法安息的死者,他們守護(hù)暗中犯下的罪行或是不為人知的寶藏,真相大白之前都會在人間徘徊。

①摩洛伊(moroi)即羅馬尼亞一帶民間傳說中的惡鬼,有時與吸血鬼、狼人同義,有時則是離開墳?zāi)刮∪祟惥Φ耐龌辍?/p>

我知道斯蒂芬那顆年幼單純的心靈不會有什么罪惡,也不覺得他有辦法知道什么寶藏的地點。我想自己之所以看見這幻影,是因為旅途上壓力過大,又一直擔(dān)心會聽到壞消息;畢竟我是個現(xiàn)代人,相信的是科學(xué),而不是神或惡魔這一類東西。

我張開眼睛之后,看見的不是斯蒂芬的幽魂,而是祖贊娜站在門口了。

一看到她,我整顆心揪成一團(tuán),站在我身邊的瑪麗也舉起裹著手套的手,擺在唇邊呼出一聲嘆息。我們兩個當(dāng)場就明白父親真的走了,因為祖贊娜身著喪服,雙眼紅腫,雖然她還想擠出微笑,可是迎接我們的那一抹歡愉卻透著傷感。

唉,我才離開不過幾年,姐姐你怎么老了這么多……其實祖贊娜只比我大兩歲,但現(xiàn)在看來差距好像有15年。她的頭發(fā)和我或者斯蒂芬都一樣是炭般的深黑,可是現(xiàn)在卻夾雜幾絲銀白,面孔不只憔悴,也生出皺紋。我看得出來她有多傷心,也內(nèi)疚自己居然讓她獨自承受一切。

我馬上朝她跑過去,穿過了幾秒之前斯蒂芬的幻影出現(xiàn)的那個地方。祖贊娜本想走下來,不過我沖上石階一把就抱住她,于是她偽裝出的高興當(dāng)場瓦解,我們就這樣在彼此懷中痛哭起來。

“卡沙……”她一直說著,“喔,卡沙……”她反復(fù)叫著我的小名,我聽著心都要碎了。(這是我和她之間的小玩笑,“卡沙”其實是一種我很討厭的蕎麥粥,以前家里的老俄羅斯廚師動

輒就用這個給我們當(dāng)早餐,而人小鬼大的我也想出很多辦法把蕎麥粥給倒掉,同時又讓廚師以為我都吃光了。)祖贊娜在我手臂里的感覺好輕,好脆弱,仿佛身體里沒有血一樣,所以我不只為父親感到哀痛,也開始擔(dān)心她的狀況。姐姐一出生就有脊椎和腿骨彎曲的問題,體質(zhì)一直都不好。

“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姐姐?”我是用母語問的,其實連自己都沒有發(fā)現(xiàn)不是說英語,感覺好像我根本沒有去倫敦,好像過去4年我并未忘記自己屬于采沛戌一家。

“今天傍晚,太陽下山以后?!?/p>

她回答完,我也想到自己在馬車上做的夢。

“中午的時候他就漸漸昏迷,醒不過來,不過在那之前他就要我把這個交給你……”祖贊娜一邊用手帕拭淚一邊取出折好的信。我就先收在背心口袋里。這時候那頭圣伯納德犬走上前到女主人身邊,我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

祖贊娜當(dāng)然明白,那件事情發(fā)生的時候她已經(jīng)7歲了。“別怕,”她彎腰拍拍狗兒告訴我,“布魯特斯①是純種狗,它很乖的?!保ú剪斕厮??姐姐到底有沒有想過這名字的弦外之音?)然后她挺直身子一頓一頓地下樓梯朝瑪麗走過去,瑪麗先前都站在稍遠(yuǎn)處不打擾我們獨處,不過姐姐開口對她

①布魯特斯(Brutus)為暗殺西澤的羅馬政治人物之一。

說英文:“我真是失禮,難得我的弟妹來了,我們都還沒見過面呢!歡迎!”經(jīng)過這幾年在倫敦,我不免覺得姐姐的口音很重,而我也看得出來瑪麗有些許彷徨,因為她以前常讀到祖贊娜寫的信函,用字精準(zhǔn),詞藻精美,想必她一直以為姐姐的英語應(yīng)該與筆下一樣流暢吧。

不過我妻子雖然身懷六甲,卻也落落大方地自己上前,趕緊走到祖贊娜身邊,免得姐姐要蹣跚多走好幾步?,旣惈I(xiàn)吻致意后說:“看過你寫信的文筆之后就有種和你很熟悉的感覺了,好像我們認(rèn)識很多年那樣!真高興終于有機(jī)會見到你,不過真遺憾是在這樣的場合?!?/p>

祖贊娜牽著她的手,帶我們進(jìn)屋子避開寒風(fēng)。在會客室那里,她低泣訴說父親的病況和最后這段日子。我們差不多聊了一個鐘頭,她看見瑪麗真的累了,就先帶我們?nèi)シ块g休息——于是我回到了自己以前的房間。把瑪麗安頓好之后,我就和姐姐先去見父親最后一面。

她帶我穿過宅邸東側(cè)的草丘,那里是我們家族用的小教堂;不過這小教堂近年都沒有使用了,主要因為我父親是相當(dāng)徹底的不可知論者,所以也把幾個孩子都教育成會質(zhì)疑宗教的人。打開那扇木門的時候,我聽見沁涼夜色之中飄來女子柔美搖曳的歌聲輕唱《波切提①》,也就是本地傳統(tǒng)的挽歌:

①波切提(原文bocete,單數(shù)為bocet)是羅馬尼亞一帶致哀用的民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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