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暴風雨中(1)

第二次握手 作者:張揚


2、暴風雨中

然而,過去的事情真的會“永遠過去”嗎?

不。事情既經發(fā)生,就是一種存在,就會以這種那種方式被記錄下來,在歷史上,在社會生活中留下或深或淺的痕跡,影響著今天和今后的人們。

對蘇冠蘭來說就是如此。夜幕沉沉,萬籟俱寂,整個書房依然沉浸在幽幽淡綠中。大理石桌面上的座鐘不慌不忙輕聲嘀噠著,指針從九點、十點、十一點直至午夜,又指向凌晨。而教授一直深陷在松軟的沙發(fā)中,雙臂擱在兩側扶手上,左手懸垂,右手五根削瘦而柔軟的指頭支撐著寬闊凸出的額頭,微閉兩眼,像在沉思,又像是昏昏欲睡。

葉玉菡也仍然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fā)上。夜氣清冷。她裹上披肩,一手托腮,不時瞥瞥蘇冠蘭。墻上,“無名女郎”依然翹首傲視,“第九個浪頭”則鋪天蓋地幾乎要吞噬一切。

葉玉菡記不清自己曾經陪伴丈夫度過多少個這樣的不眠之夜。直到今天,此刻,她才領悟到此中的全部涵義。她明白,瓊姐的不期而至,在冠蘭胸中激起何等的驚濤駭浪!

蘇冠蘭雖然閉著眼,但并沒有入睡,他也不可能入睡。那久已逝去的歲月,那曾經發(fā)生在他和瓊姐之間的一切,正在電影般一幕幕重現,在他的腦海中呼嘯奔騰。

教授清楚地記得,他與瓊姐最初相識在三十年前,那是一九二九年的夏天。

嗚——

汽笛長鳴。滬寧線上,一列火車從上海向南京疾馳。

這列客車像一條黑色長龍似的,有節(jié)奏地震動著,搖晃著。蒸氣機車吭哧吭哧喘著粗氣,在烈日炎炎的原野上拖出團團黑煙白霧。所有座席坐滿了人,過道里和每節(jié)車廂兩頭擠滿了人,每處空檔和每條縫隙都塞滿了坐著的、站著的、蹲著的、歪躺著的人,甚至有人橫陳在行李架上或座位底下。盡管車窗都敞開著,但絲毫感覺不到空氣的流動;車廂中炙熱而沉悶,混雜著汗水、煙草、脂粉、腌魚、狐臭和口臭的氣味,亂七八糟,催人欲嘔。

“真像被塞在沙丁魚罐頭里!”十九歲的大學生蘇冠蘭尋思著,拎著一只鼓鼓囊囊的藤編手提箱,擠在兩節(jié)車廂的連接處,汗流浹背,心煩意亂。南翔、安亭、陸家浜、蘇州、滸墅關、望亭……一座座集鎮(zhèn)、城市被拋在列車后面。無錫站下車乘客很多,車廂里才稍微寬松,但沒有出現空座,仍有一些旅客站著。蘇冠蘭拎著藤箱擠過幾節(jié)車廂,終于看見前面不遠處有個空座。他喜出望外,急忙上前,卻看到這張雙人座席的另一頭,憑窗坐著一位素裝少女。

蘇冠蘭猶豫了一下,問:“這兒可以坐嗎?”

沒人回答。

車內并無陽光,少女卻戴著一頂白布草帽,后腦勺和脖頸被完全遮擋住。她腰肢窈窕,身著潔白的綢質連衣裙,臉向窗外,右手托著腮幫,右肘支在小桌上。一條南方女子中少見的辮子粗大蓬松,栗黑閃亮,從腦后直拖到腰下。

“請問,這兒有人嗎,可不可以坐?”蘇冠蘭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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