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希拉里

打我記事起，媽媽就用音樂同我們嬉戲。她總是在唱歌、彈琴，拍手或者走步打拍子。音樂可真是一種好玩的游戲。她一彈琴，我們就會滿屋子地蹦啊跳啊，根據(jù)不同的樂章在空中揮舞出不同的姿勢。音樂柔和的時候，我們把身子躬到最小，樂聲響起來的時候，我們一下子展開身子，跳到半空。聽到陰森恐怖的樂聲，我們就踮起腳走或者蹲下來，碰到休止符或附點音符，我們就躥一下。我們得表達出強烈或者不幸的情感，而所有這一切都是對她彈奏的一種下意識的反應(yīng)。

我四歲時，媽媽開始教我學(xué)鋼琴，我要費勁地爬上琴凳，肚臍對準中央 C。我的琴譜上畫著黑的、白的長頸鹿，每一頁都有新鮮的玩意兒。每當我用正確的手形和指法掌握了一支曲子，我就會憑記憶演奏給媽媽、爸爸還有隔壁鄰居拉蒂默太太聽——有時也彈給送牛奶的人聽。外婆和埃姆姨婆在的時候，每天黃昏時分，喝了下午茶，我們都會舉行一場音樂會。我喜歡演奏，喜歡那份似乎由此產(chǎn)生的喜悅，喜歡聽到媽媽說我可以很快學(xué)習(xí)新曲子了，于是熱切盼望著下一場音樂會的來臨。

每學(xué)一支新曲，媽媽都不允許我看著自己手指，我得聽著節(jié)奏，全神貫注地看著前方。但是，當我能夠憑著記憶彈

奏的時候，就可以隨心所欲地看自己的手指。媽媽會和我討

論彈奏重音與輕音的區(qū)別，她鼓勵我去意識這不同的觸覺。我得聚精會神地聽，因為每支曲子都講述一個故事。

彈鋼琴成了我的第二生命。我喜歡它，而且覺得這完全是理所當然的。這是我與媽媽相處的時光，看上去她總是那么高興地陪著我，她會放下手里的任何事情跑過來聆聽。

我們在圣阿爾班的園子的盡頭，就在那紅花菜豆后頭有一個大沙坑。我喜歡在那里玩耍。我有個金屬做的桶，一把鏟子，還有我從澤西島收集來的五顏色六色、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貝殼。我還有特別的珍藏，像什么花崗巖，鵝卵石，各種石頭，我用濕濕的沙子把它們粘在一起。我把那些紫色的最棒的貝殼排成一排，再把那些金黃色的亮閃閃的貝殼排成一排，那些粉白色的寶貝貝殼則圍成一個個玲瓏的小圓圈。

五歲的某一天，媽媽給了我三只大小不一的桶和一把紅柄的新鏟子。我興高采烈地跑在花園的甬道上，幾只小桶叮叮當當?shù)刈苍谝黄稹Ｎ野盐宜械呢悮ざ佳b進舊桶，跑到埃姆姨婆那里，請她幫我把這些貝殼洗一洗。

“等一會兒，希拉里，過一會兒你就可以把它們都帶走?！钡俏业炔患傲?，于是，埃姆姨婆一手抱著三歲的杰姬，一邊把我那些心愛的貝殼洗得干干凈凈、閃閃發(fā)亮。

我擺弄得津津有味。我把石塊都掃走，造了三座不同大小的城堡。我采來了蒲公英花頭、雛菊，還有毛茛，把它們精心裝飾在第一座城堡上。我還打算編個雛菊鏈，把城堡都連在一起。但眼下我需要的是貝殼，特別是紫色的那種。

“謝謝你，姨婆。請把杰姬抱走吧。別告訴媽媽我正在干什么，我要給她一個驚喜?！?/p>

她們走了，留下我一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把貝殼粘在城堡的外壁上，在城堡的大門前鋪了一條貝殼路。我聚精會神地擺弄著，連杰姬跑回來也沒聽到，突然一下子發(fā)現(xiàn)她正站在那里盯著我。

“什么也別動，杰姬，這是給媽媽做的。”

“我要那個桶。”她說著跳進沙坑，踩壞了我心愛的幾座城堡。我憤怒地尖叫起來，抓起我的鏟子，用盡全身力氣朝她膝蓋打去。

“滾開！滾！”我咆哮著，又去敲打她的膝蓋。

杰姬雙腳亂蹬，衣服、腿上沾滿了濕濕的沙子。她尖叫著逃出沙坑。她在花園甬道上拼命地跑，一邊用滿是沙子的雙手揉著眼睛，邊哭邊叫?！皨寢專瑡寢?！”

我待著沒動，氣惱又絕望地搶救著我那受傷的世界。我得告訴媽媽杰姬都干了些什么：她不該那么做，我知道媽媽準會生氣的。

杰姬已經(jīng)走回家，在媽媽懷里抽噎。那兩個被打紅的，很快就青腫起來的膝蓋已經(jīng)被大人發(fā)現(xiàn)了。埃姆姨婆正往一個碗里倒溫水，外婆像過去一樣，把黃油涂抹在青腫的地方。

“媽媽，她把我那特別好看的城堡都踏壞了，那些城堡我是要 ……” “到外面待著去，希拉里，等我把杰姬弄好了再說?！蔽腋械诫y以置信。分明是杰姬的錯，又不是我的。我還

想犟嘴，但硬是被拉到外面，門也關(guān)上了。我感到委屈，淚如雨下。

屋里，杰姬已漸漸平息下來，人們小聲地說著話，給她用溫水擦洗，抹黃油。我知道我修不好我的城堡了，我甚至連修的念頭也沒了。我所能做的就是等待。后來，埃姆姨婆出來了。她是溫柔的化身。

“來吧，希拉里，咱們一塊兒去散散步。我口袋里有一塊漂亮的干干凈凈的手帕，還有一顆紅紅的糖果。來吧?！彼隣恐业氖?，朝我那塊心愛的草地走去，那草已經(jīng)長

得比我人還高了。我們坐了下來。 “希拉里，你為什么要打杰姬？” “可是，姨婆，她踩壞了我的城堡，毀了我要送給媽媽的

特別的禮物?！?

“親愛的，她才三歲，我相信她決不是有意的。但你打了她卻是刻意的，你比她大呀。你必須再也不，再也不那么干了。答應(yīng)我你不會了 ……你那可憐的媽媽，也答應(yīng)她?！?

“我答應(yīng)?！?/p>

她剝開糖紙，把那顆紅紅的糖果塞進我嘴里。埃姆姨婆的溫柔讓我恢復(fù)得很好，第二天早上，我就攙著杰姬，帶她到沙坑去。 “杰姬，咱們給媽媽一個驚喜吧。你從那頭做起，我在這頭做，中間再修條路。”那天早上，我們造著富麗堂皇的城堡，玩得特別高興。埃姆姨婆時不時地過來瞧瞧我們是不是還好，可每回我們都

叫她走開。我們正在制造一個驚喜，還沒弄好，就不讓她看。

杰姬和我沉浸在成就感和贊許之中，這使得我們很快成了朋友。這是我們頭一回攜手做一件事，而且還獲得了成功。自那以后，我們干什么事情都在一起，我們開始相互依靠，實際上是形影不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