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希拉里

在我們園子的盡頭，溫迪屋的后面，那棵老蘋果樹的底下，有一排搖搖晃晃的籬笆。杰姬和我發(fā)現(xiàn)了一根松松的籬樁，輕輕地就可以推開。這便是通向我們的秘密天地之門，我們管那里叫炮彈廢墟。自戰(zhàn)爭以來，它就被遺棄在那里，整個都荒蕪了。但對我們而言，它可是個避難所，沒人睬它，我們知道待在這兒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春夏兩季，我們會躡手躡腳地穿過籬笆，消失在溢出園子的野花叢中。

它也是毛毛蟲、彩色蝴蝶的避難所。我們雄糾糾地帶著三明治和紙蓋布滿小孔的果醬罐出發(fā)了。那兒靜悄悄的，我們只是小聲地耳語著。我們先搭起帳篷。我們最愛待在鐵線蓮底下，因?yàn)榛ㄩ_時(shí)香氣撲鼻，待在那里面可真是一種享受。我們找來圓木坐著。接著，我們把三明治小心地裝在一個舊罐子里，開始正兒八經(jīng)地捉起毛毛蟲來。我們的目標(biāo)是盡可能多地找到不同品種的毛毛蟲。我們躲著刺人的蕁麻，但還是在口袋里裝好了闊葉野草以防萬一。我們小心翼翼地把果醬罐的蓋子打開，把新鮮的葉子放進(jìn)去，給彩色 “囚犯 ”做一張涼席。我們用繩子把罐洞扎緊，并做了個環(huán)形把手，用橡皮筋把紙蓋子固定好。我們喜歡看著蝴蝶曬日光??；變幻莫測的色彩如萬花筒般，不斷地變幻出奇妙的圖案。真奇怪這些精致的小生靈居然是從那些軟軟的、蠕動著的爬蟲變來的。我們朝前走著，一對對彩虹般的翅膀在我們面前輕盈閃動，而地上，毛毛蟲在草莖底下蠕動著，毫不遲疑地慢慢爬進(jìn)我們的罐子里。

有時(shí)候，我們也走進(jìn)密林深處探險(xiǎn)，但那著實(shí)有些可怕。在我們心愛的一本兒歌書上有一幅非常悲慘的圖畫，那是些衣不蔽體、相互依附的林中嬰孩。他們永遠(yuǎn)也找不到回家之路，只好躺下，死去，小鳥銜來葉子蓋在他們身上。我們可以聽到林間的死寂，于是我們迷路的影像會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有時(shí)這感覺簡直會忍無可忍，我們就會跑回空地，跑回到太陽底下。

我們常常躡手躡腳地沿周圍的籬笆走著，偷窺別人在他們自家園子里的一舉一動。我們對一位濃妝艷抹的太太十分好奇，總是趴在她家籬笆上的一個窟窿上偷看，盼著一睹這位優(yōu)雅貴婦的風(fēng)采。她抹著鮮紅的唇膏，長長的指甲涂過油，我們斷定她一定是位要人。她當(dāng)然彈不了鋼琴，而彈琴的我們的指甲總是被剪得短短的。再稍稍過去一點(diǎn)，住著一個大鼻子男人，鼻子上還長著一個奇形怪狀的腫塊。他的園子打理得很好，花一排一排的，種得筆直。園子中央有個池塘，但我們瞧不見那里頭究竟有些啥。

偷看累了，我們就給媽媽采幾束花，但是得等到我們吃完點(diǎn)心，澆過水，才能去摘。于是，我們回到帳篷這個安全的地方，享用野餐。餅干筒里的美味井然有序：馬麥脫醬干酪三明治，一個番茄，哦，太棒了，每人還有一塊巧克力，都被日光烤軟了。

“這兒沒有老鼠，杰姬。不管怎么樣，它們啃不動咱們的罐子。聽：

‘在漢斯的老磨房里，他的三只黑貓監(jiān)視著……’”

杰姬也唱起來：

“……為賊鼠準(zhǔn)備的箱子 ……”

我們先是一齊背誦，但很快就開始搶著背了，彼此都想勝過對方。

“黑貓?zhí)?，忽里忽?……尾巴甩甩，鼻子嗅嗅……”

“現(xiàn)在一人一句，該你了 ……”

“瘦骨嶙峋的老漢斯，睡得呼嚕呼嚕 ……”“直到天破曉，蒙蒙亮 ……” “杰姬？你覺得咱們可以在這待個通宵嗎？假如我們有個火炬，就可以舉著它讀《孔雀派》了。我們?nèi)枂枊寢專蹅兿劝亚煽肆o吃了吧?！?/p>

我們剝開紙頭，舔著黏黏的巧克力，弄得鼻子、嘴唇到處都是巧克力。突然，從另一個世界傳來一個聲音。 “?！铩堋А摶丶伊?……”

外婆唱歌般的呼喊穿過園子，在籬笆和灌叢間回蕩。 “來吧，杰姬，咱們得利索點(diǎn)?！?/p>

我們迅速收拾好包裹、蔫蔫的花束，還有裝了毛毛蟲的果醬罐，那些蟲緊緊地貼在布滿小孔的蓋子上，我們快步走出帳篷，帶著所有的寶貝拼命地跑著，就像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獵手勝利歸來。

我們把在外過夜的事忘得一干二凈，高高興興地躺在我們自己那舒服的小床上。黑暗中，杰姬輕聲說道：

“希爾？”

“嗯？”

“床上的青蛙，床上的青蛙 ……”

“一跳跳進(jìn)草莓醬。床上的青蛙。 ”我們反反復(fù)復(fù)地背誦著，聲音越來越響，腿在床單上亂踢：

“床上的青蛙，床上的青蛙，一跳跳進(jìn)草莓醬。床上的青蛙。 ” 1953年 6月 18日，杰姬和我參加了考斯頓和珀利的節(jié)慶。那年我十一歲，杰姬八歲。我們都勝過了同組的對手，包括唱歌和詩歌朗誦，但杰姬的分?jǐn)?shù)要比我高。媽媽得意揚(yáng)揚(yáng)。副校長告訴爸爸，他從未聽說過誰，不管大人還是小孩，曾在比賽中獲得過如此高的分?jǐn)?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