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每天花四個鐘頭規(guī)規(guī)矩矩地與完美的降 B調(diào)做斗爭的時候,我可以聽見杰姬那兒正流淌出動人的旋律。我知道她很愛上課,而比爾對她的進(jìn)步也非常滿意,那種罕見的教學(xué)與自由的完美結(jié)合令我羨慕。誠然,我的技術(shù)的確需要注意,但是我感到窒息。我不得不拒絕幾次演出邀請,其中一次還是在電視上表演協(xié)奏曲,我傷心得很。我的生命線仿佛移位了。
在我們寄居荷蘭太太家的那段日子里,她安排了她的一個朋友,鋼琴家和作曲家霍華德?弗格森上門聆聽杰姬的演奏。我們早聽說這是位大人物,都做好了準(zhǔn)備恭候他的到來。那天,是我為他開的門,但是荷蘭太太、媽媽和杰姬一轉(zhuǎn)眼就出現(xiàn)在過道上歡迎他。她們簇?fù)碇麖奈疑磉呑哌^,到樓上荷蘭太太的音樂室去了。我原地站著,驚愕得說不出話來。我感覺自己仿佛不存在了,也動不了了。很快,從樓上傳來杰姬和媽媽的演奏聲。剎那間,我被孤獨和痛苦擊倒了。這滋味同當(dāng)年珀利音樂節(jié)上的感受是那樣的相似。我又一次躲了起來,哭了一場。
皮爾斯11月 28日,我們搬進(jìn)了新家。因為爸爸的辦公室就在下面,我們從不允許出一點聲。杰姬和希拉里的房里因為有了隔音板,所以練琴的時候不會吵著別人。但是,隔音設(shè)施多少壓抑了樂器的自然共鳴聲,樂聲顯得沉悶而無活力。這里沒有花園,也沒有鄰居:整個街道滿是辦公樓和大使館。
爸爸早上 5點下樓上班,晚間我上床以后才回來。白天我從來都看不到他,即便我們是在同一幢樓里。工作占去他越來越多的時間,作為一個完美主義者,每個細(xì)節(jié)他都要精益求精。媽媽總是開著車帶著杰姬到處走——上課、演出、采訪、做衣服。我得穿得漂漂亮亮,時刻表現(xiàn)出最好的儀態(tài)舉止,因為上門來看杰姬的人絡(luò)繹不絕?!澳愫?,皮爾斯,杰姬怎么樣?”我開始反叛了,誰來關(guān)心一下我呢?我會坐在杰姬房外的地板上聽她練習(xí),等她一停下來,我就捶她的門,對她大吼,叫她別停。
我對逃避自有良招,就是爬到屋頂上去。這可是我的秘密。所有的房子都連在一起,我的屋頂探險的疆域從排屋的這頭一直延伸到那頭的土耳其大使館。這給了我一個啟發(fā):我做過一個晶體收音機裝置,但是沒有天線。土耳其大使館的屋頂上有個巨大的天線,橫跨兩座山墻。我從這里連了根線到收音機上,接收效果好極了。幾天后,它卻爆炸了,在那只小木盆里留下了一塊焦炭。
站在距路面六層高的屋頂上,所有的東西看上去都那么小,而且都不真實。四周一片寂靜,沒有人仰頭看我。真是一個發(fā)射水彈的好地方,我尋思。
我從辦公室拿了些 A3紙,做了個漂亮的炸彈,比半只足球稍大一點。我在樓上的浴室里往里灌滿水,小心翼翼地拿到屋頂上,等著目標(biāo)出現(xiàn)。終于來了個男子在人行道上溜達(dá),我發(fā)射了。水彈劃了一道優(yōu)雅的弧線直往底下的人行道摔去。有那么片刻的害怕,我以為自己擊中了目標(biāo)。但實際上,它落在了幾英尺之外,炸出一大攤水,濺得那可憐蛋跳了起來,活像是被閃電擊中了。咆哮之后,隨即傳來一記嘭的爆炸聲??墒撬[不清攻擊來自何方,加之星期六辦公室都關(guān)門了,他只能濕淋淋地趕他的路,留下我在那里又害怕又好笑。
爸媽的那部米色的沃克斯豪?維克托車子就停在波特蘭大街后頭的德文郡車庫里。我總是自告奮勇地要去清洗車子,然后偷偷地開出去兜風(fēng)。干這事的時候我才十三歲,但我個兒高,又生得老相。我會戴上爸爸的那頂舊禮帽,把車開上
新卡文迪什大街。有一回,我正等著往溫珀爾大街拐彎,前面出現(xiàn)一個警察。我們四目相對,仿佛相互凝視了好久。正當(dāng)他向我走來,綠燈亮了,我踩了油門跑了。我飛快地把車開回去,跑到房子后面躲了起來。爸媽從未發(fā)現(xiàn)過這事。但受了驚嚇的滋味可真不好受。不過,這非但沒能阻止我,反而教我更加小心從事。我開始計劃好路線,只在小路上開。
一天我在清理車庫的時候,找到了爸爸的那支黑管,那還是多年以前他在牛津時候買的。我把它從盒子里取出來,撣去灰塵,把吹口放在嘴唇底下,用力吹了一下。令我驚訝萬分的是,居然發(fā)出一記悅耳宏亮的聲音。
我把這件樂器帶回家,得意地向媽媽炫耀自己的技藝。
“親愛的,妙極了!走,咱們一塊兒去吹些曲子?!?/p>
我們來到希拉里的隔音室。媽媽給我示范如何拿著黑管,講解每個鍵的作用,我靠聽力吹出了一個簡單的音。媽媽為我伴奏。真是太棒了??墒俏覀兒芸炀徒Y(jié)束了。
“皮爾斯,我得走了,因為我要去接杰姬?!睘榱讼♂屢幌聦W(xué)校生活的單調(diào)乏味,我變著花樣折騰自己。其中一個就是看看自己從學(xué)校到沃倫大街地鐵站能跑得多快。學(xué)校下午 3點 50分放學(xué),我計劃好逃跑路線,把需要的東西都裝在書包里,就出發(fā)了。在學(xué)校里的那段路上我疾步飛走,因為學(xué)校不讓亂跑。出了校門,我加快了步伐,飛奔過小胡同,穿到大街上,跑向紅綠燈塔。穿哪條路去漢普斯代德地鐵站得看紅綠燈。如果電梯門開著,我就跳進(jìn)去。否則,到月臺那兒還有長長一段金屬盤旋樓梯要走。我得提防著別跑過月臺上的橋的鐵柵,因為通常有男老師悄悄候在那里,不守紀(jì)律的人要被記名字的。那意味著一頓鞭笞。
在沃倫街站的出口處站準(zhǔn)位置,我就跳上列車。沃倫大街的主要挑戰(zhàn)是背著我那沉沉的書包沖上那部又長又慢的自動扶梯。到了車站外頭,手表會告訴我這回是不是打破了十七分鐘的紀(jì)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