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格爾所說“為自”與“為他”的分別,于此正可適用。如一事物有一種性質(zhì),而不自覺其有此種性質(zhì),則此種性質(zhì),對于它,雖是“在自底”,而不是“為自底”,只是“為他底”。如一事物有一種性質(zhì),不但有此種性質(zhì),而且自覺其有此種性質(zhì),則其有此種性質(zhì),是“在自底”而且“為自底”。自然境界,如其是可欲底,則此可欲是“為他底”而不是“為自底”。因為在自然境界中底人,只是順才或順習而行,他并不自覺他的境界是可欲底。我們常說:“亂世人不如太平犬?!贝耸莵y世人所說底話。如在太平時,不但太平犬不知太平是可欲底,即太平人亦不知太平是可欲底。
或可說:在自然境界中底人,固不知其境界是可欲底,但于此種境界中,他可以有一種樂?!肚f子?在宥》篇說:“昔堯之治天下也,使天下欣欣焉人樂其性,是不恬也。桀之治天下也,使天下瘁瘁焉人苦其性,是不愉也。”恬愉可以說是一種靜底樂。就社會的情形說,在原始社會中底人,可以有此種樂。就個人的境界說,在自然境界中底人,可此種樂。如其有此種樂,則先秦底道家所贊賞者,正是此種樂也。
于此我們說:在自然境界中底人,有一種樂否,我們不論。但可以說,在自然境界中底人,如有其樂,其樂決不是以自然境界為可欲者所想象底那一種樂。以自然境界為可欲者所想象底那一種樂,在自然境界中底人,不知其是樂。不知其是樂,則對于他即不是樂。用另一套話說,凡以自然境界為可欲者,其所有底境界,必不是自然境界。他所想象底在自然境界中底人所有底樂,在自然境界中底人,并不能享受。如《莊子》所謂恬愉之樂,是比有自然境界較高底境界底人所想象底,在自然境界中底人的樂。其實在自然境界中底人,并不知有此種樂。既不知有此種樂,他亦即不能享受此種樂。對于在自然境界中底人說,即有恬愉之樂,此種樂也是“為他底”,而不是“為自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