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人在學(xué)問或藝述方面底成就,總是有益于人底。道學(xué)家的偏見,以為只有有益于所謂“世道人心”底學(xué)問或藝術(shù),才是有益于人底。這種偏見,是錯(cuò)誤底。無論哪一種底學(xué)問,只要能成為一種學(xué)問,無論哪一種藝術(shù),只要能成為一種藝術(shù),總是有益于人底。不過才人研究學(xué)問,或從事創(chuàng)作的目的,可以只是為求他自己的利。若其目的是如此,則他的境界是功利境界。
英雄亦做有益于人底事,但只以有益于人底事,與其自己的利相一致者為限。如其不相一致,則他即只做于他自己有利底事了。人多好名。有名亦是一人的自己的利。任何有益于人底事,皆可以使人有名。所以任何有益于人底事,皆可以與一人的自己的利相一致。才人英雄尤多好名。好名能使才人努力于研究創(chuàng)作,能使英龍雄做有益于人底事。昔人說:“三代以上,惟恐好名。三代以下惟恐不好名?!庇梦覀兊脑捳f,道德境界以上底人,惟恐好名。如其好名,則其境界,即是功利境界。功利境界中底人,惟恐不好名,如其不好名,貝味必常做有益于人底事。
然亦有求美名不得,而乃故做有害于人底事,以求為人所知者。據(jù)說,美國有些人故意在街上做些搗亂底事,以求其名見于報(bào)紙?;笢卣f:“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當(dāng)遺臭萬年。”其心理亦是這一類底心理。在政治軍事方面有天才底人,若求流芳百世,則為英雄;若求遺臭萬年,則為奸雄。惟才人則只能流芳,不得遺臭。曹操在政治上的措施,可能遺臭,但他的詩,則只能流芳。英雄與才人,在一方面說,是一類的人,而英雄才人與圣賢,則絕不是一類的人。英雄與才人都是功利境界中底人,而圣賢則是天地境界或道德境界中底人。這并不是說,圣賢不能有如英雄所有底豐功偉烈,不能有如才人所有底巨著高文。圣賢亦可以有如才人英雄所有的成就,但才人英雄不能有如圣賢所有底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