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她有男友。”

她也不知道金打算離開錢斯，聽到這個消息她似乎覺得有趣?！拔以谙?，”她說，“她是移入還是移出?！?/p>

“你是什么意思？”

“她是要入伙，還是要撤伙？重點不同。第一次到紐約時，我是要入伙。我那時剛脫離家人和家鄉(xiāng)，但那是次要的。后來，當(dāng)我和丈夫分手時，我是要逃出。與其說是要找歸宿，不如說是要逃離。”

“你結(jié)過婚？”

“三年。呃，在一起三年。同居一年，結(jié)婚兩年?！?/p>

“多久以前結(jié)的婚？”

“四年吧？”她算一算，“明年春天就滿五年了。不過從法律上講，我還是已婚身份，但一直懶得去辦離婚。你看我該離嗎？”

“不知道。”

“也許該離，一了百了?！?/p>

“你跟錢斯在一起多久？”

“快三年了。為什么問這個？”

“你不像妓女?！?/p>

“妓女有模式嗎？我知道我跟金不太像，既沒皇家味道，也不像牛奶女工?！彼ζ饋恚拔覀z就像上校夫人和賤女，雖然我不知道誰是哪個?！?/p>

“同是血肉之軀？”①

我能知道這句詩，她十分驚訝。她說：“離開丈夫后，我住在下東城。你知道諾?？私职桑吭谒固诡D街和里文頓街之間？”

“不太熟。”

“我可特別熟。我以前住在那里，在附近打過零工。我在洗衣店做過，也當(dāng)過招待和店員。每次不是辭職不干，就是被人解雇。錢總是不夠用。我開始痛恨我住的地方，還有我的生活。本想給我丈夫打電話，讓他接我回去養(yǎng)著我。有一次我撥了他的號碼，可是占線?！?/p>

于是她幾乎是在不經(jīng)意間開始賣起身來。她那個街區(qū)有個店老板一直覬覦她。有一天她并未事先計劃便說:“瞧，如果你真想跟我上床的話，就給我二十美元怎么樣？”他驚惶失措，脫口而出說他不知道她是妓女?！拔也皇牵彼嬖V他，“但我需要錢。而且我的床上功夫相當(dāng)不錯。”

她開始一個星期接幾次客，從諾?？私职岬礁浇靡恍┑牡胤?，然后又搬到湯普金斯廣場東邊的第九街。從此她不必上班，但還有其他的麻煩得處理。她曾遭到過毒打，也被搶過幾次。她再一次考慮給前夫打電話。

然后，她遇到一個在城中心一家按摩院工作的鄰居女孩。唐娜試著在那兒工作，覺得非常安全。店門口有個男的專門對付想找麻煩的人，而工作本身又很機械化，幾乎像醫(yī)生動手術(shù)一樣超脫。她的嫖客要求的差不多都是手淫或口交。她的肉體不會遭到侵犯，除了單純的身體接觸以外，完全沒有進一步親密的行為。

起先她喜歡這樣，把自己看成“性的技術(shù)員”，就像某種理療師。然后發(fā)生了劇變。

“那地方有種黑手黨的氣息，”她說，“在窗簾和地毯里，你能嗅到死亡。而且那開始像是一種工作，定時上下班，乘地鐵到工作的地方。這工作吸干——我喜歡這個詞——吸干了我體內(nèi)的詩意?！?/p>

于是她辭職不干，恢復(fù)以前的自由職業(yè)。有一天，錢斯發(fā)現(xiàn)了她，然后一切開始有條不紊。他把她安置在這棟公寓里，她在紐約頭一次住上像樣的地方，他把她的電話號碼廣為傳播，也解決了她所有的麻煩。她的帳單有人付，公寓有人打掃，一切安排妥當(dāng)。她只需要專心寫詩，之后將詩作寄給雜志社。電話鈴響時，她便友善待客，展現(xiàn)魅力。

“錢斯把你賺的錢全都拿走，”我說，“你會不滿嗎？”

“應(yīng)該不滿嗎？”

“我不知道?！?/p>

“反正那不是真錢，”她說，“錢來得容易去得快。否則的話，所有的毒品販子都可以開證券交易所了。那種錢怎么來的怎么去。”她把兩腿放下，端坐在教堂長椅上?！翱傊彼f，“我得到了想要的一切。我只想一個人獨處。我希望有個像樣的地方住，有時間做自己的事。我是說寫詩?！?/p>

“這我理解?！?/p>

“你知道大部分詩人的經(jīng)歷嗎？他們教書，或者從事某個正當(dāng)職業(yè)，要不就玩詩人的游戲，四處朗誦演講，為申請基金會獎金寫計劃報告，結(jié)識貴人，拍人馬屁。我從來不想去干那些狗屁事情，我只想寫詩。”

“金想要干什么？”

“天知道?！?/p>

“我想她跟某人有私情，并因此被殺?！?/p>

“那我很安全，”她說，“我跟誰都沒關(guān)系。當(dāng)然你也可以說，我跟全人類息息相關(guān)。你覺得那會使我身處險境嗎？”

我不懂她的意思。她閉著眼睛念：“‘任何人的死亡都損及于我，因我與全人類息息相關(guān)?！娙思s翰·多恩的詩句。你知道她跟別人有什么關(guān)系嗎？跟誰？”

“不知道?！?/p>

“你看她的死是否也損及于我？我在想我跟她算不算也有關(guān)系。我不認識她，并不真的認識她，但我寫了一首關(guān)于她的詩?！?/p>

“我能看嗎？”

“我想可以，但我看不出它能告訴你任何事。我寫了首關(guān)于北斗七星的詩，但如果真想了解它，就該去找天文學(xué)家，而不是我。你知道，詩表現(xiàn)的并非它本身，而是詩人?！?/p>

“我還是想看看?！?/p>

這似乎令她很高興。她走向書桌——那是一個老式掀蓋書桌的現(xiàn)代版——馬上就找到了。這首詩是以斜體字手抄在一張白色文件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