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老子來說……“反（返）”不是從偏愛A轉(zhuǎn)向偏愛B，從而以柔、弱、下取代剛、強、上。人的一切努力都是反對向著B下墮，既然如此，那么最接近于自發(fā)之道的方向就是：從豐饒的根部得到滋養(yǎng)更新之后，接著調(diào)整方向朝上沖。“（反）返”粉碎了A、B之間的界劃；圣人偏好守弱，但他并沒有停止趨于強盛，因為他知道，在上升力量面前韜光養(yǎng)晦，正是避其鋒芒伺機取勝之道。（1989：228-229；黑體為引者所加）

消解對立面之間的界劃，這是道家立場的一個重要特點。當然，消解的結果不是A混同B或B混同A，也不是消除A或B。不過，我們也要注意到，葛瑞漢的分析并沒有明確提到，在《道德經(jīng)》中對立面的份量是不同的。靜、黑、賤（第十六、二十六、三十九章）被視為其對反面的根。我們不能不注意到《道德經(jīng)》偏好弱、謙、靜。關于這一點，史華慈贊同劉殿爵（1958）所提出的《道德經(jīng)》中的價值“不對稱”：

劉殿爵已經(jīng)指出，在老子的對反概念中，有著引人注目的不對稱性。陰與陽、弱與強、柔與剛、退與進，老子明顯“偏愛”這些對反概念中的前一項。它們有更高的“本體論”地位，就像水之勝于石：水居于卑下之地，故而在更深的層面上比石頭更堅。【Schwartz 1985：203.】

劉殿爵還認為，對反兩面之間的關系猶如兒童滑梯：“爬到頂上很費勁，而一旦過了頂點就必定會突然快速下滑?！保↙au，1963：27）劉殿爵和葛瑞漢在對反概念理解上的差異頗有趣：劉殿爵強調(diào)對傳統(tǒng)價值的徹底顛覆【僅僅顛覆現(xiàn)行準則，比如把偏好男性換成偏好女性，這對于倫理與社會問題的處理來說有失草率（Lai 2000：139）。陳漢生反對這種天真的做法：“傳統(tǒng)價值頌揚尊者、強者、智者、支配者，而老子的話則讓我們學會欣賞卑者、弱者、愚者、被支配者。傳統(tǒng)主義者推崇男性，而老子則力挺女性……［但是，］它的理論要點甚為精微，決不是簡單翻轉(zhuǎn)傳統(tǒng)導向和盲目推崇道的消極面向?！保?992：223）】，而葛瑞漢則提出了一種看待對反的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