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爸
我一早飛到昆明,再換乘長途大巴,下午五點抵達寧縣的長途汽車站。這一天只有中午在昆明吃了碗米線,我又餓又累,覺得自己活像喪家犬。
離開上海的前幾天,我難得和爸通了一次話。他住的地方?jīng)]有電話線也沒有手機信號,所以只能等他離開守山的區(qū)域,到現(xiàn)代文明覆蓋的地方給我打電話。這情形從他五十五歲成為守山人開始,到現(xiàn)在已近十年。
守山,也就是看守自然保護區(qū),防止偷獵和砍伐。這份工作在外人看來孤寂枯燥,每個月只能從政府拿到不多的津貼。該職責(zé)似乎沒有退休年限,爸好像也沒有離開崗位的念頭。說起來我是個不孝女,爸聽說我要和朋友辦雜志,把我從前匯去的錢連同家里不多的存款都給了我。這筆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果我沒有辦什么雜志,而是拿去付房貸首期,以這幾年的房價漲幅,能得到百分之兩百的利潤,比折騰雜志強多了。
想到這些,我對爸有種說不出的愧疚,電話里沒敢提小山和雜志社的事,只說我要歇一段時間,想回家看看。爸進山多年,家的概念變得模糊不清。我補了一句:我先回村里,過一陣再進山看你。
爸在電話那頭說,我最近不在山上。
我有些愕然,問他是不是不守山了。他說不是,現(xiàn)在臨時找人替著,出來辦事。
我說那好,回頭我確定回程再給你電話。
結(jié)果等我訂好機票,我爸的小靈通又是“無法接聽”。大概是再次進山了。我早就習(xí)慣了爸的做派,知道著急也沒用,我可以找過何琴再去看他。
所以,當(dāng)我在汽車站低著頭把行李箱從大巴肚子往外拽,忽然被人從身后一拍——我轉(zhuǎn)頭,看見拍我的人是我爸——可想而知,我是多么驚訝。
我有兩年沒回來了,爸沒顯老??赡芤驗樗麖奈矣浭缕鹁陀邪櫦y和白頭發(fā)。
爸瞇眼看我,那眼神不是做父親的評估女兒胖了瘦了,更像在甄別我是不是他家姑娘?;蛘哒f,是不是他熟悉的姑娘。我知道自己的樣子不怎么光鮮,這些天來的沮喪多半已轉(zhuǎn)化成可見的陰影,固執(zhí)地攀附在我的眼角眉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