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總，但醫(yī)院說您要住院，會議改到后天上午，您能參加嗎？”司機問。

“后天要去公司的，幾個項目不能耽誤。”張文昊的語氣毋容置疑?！安怀^半年……”

不知為何，這句話久久在張文昊耳畔回響。

“這一切都是肝癌晚期的癥狀，我希望您盡快住院，馬上檢查，看能不能進(jìn)行手術(shù)?！痹趲滋烨?，秦院長就這樣毫無感情色彩地說著實情。

當(dāng)他問及秦院長手術(shù)的勝算時，秦院長搖頭：“對于我們醫(yī)生，是沒有以百分之多少計算的所謂勝算的，手術(shù)的結(jié)果只能是兩種，成功或失敗?！鼻卦洪L一向不說假話。

張文昊回了回神，認(rèn)真地告訴司機：“這件事，誰也別說?！痹谛鷩痰娜巳褐?，感到一種曠世的孤獨，老馬從沒有這種感受。他與周圍不停涌動的人群割裂著，似乎再不可能融合。不是他拿自己當(dāng)異類，而是自己心無所屬。

生活再無主線，一切開始變得毫無意義。唯一需要做的事就是全力抵御著未來某日即將降臨的黑暗。這是個很可笑的道理，用現(xiàn)在的時間去拖延即將到來的時間，未來是浪費，現(xiàn)在更是浪費。而生命還有什么價值？

茫然地回家，收拾各種東西，事無巨細(xì)，讓兒子跟著劉權(quán)到單位里領(lǐng)支票，準(zhǔn)備住院的一切事務(wù)；茫然地給鳥兒換食，給花澆水，給魚換水，給蟲兒喂瓜條；茫然地接電話，茫然地說著謊言，說自己沒事；茫然地拒絕鄰居釣魚的邀請，茫然地被指責(zé)。鄰居老頭說：“你個老家伙能有什么事??？下午兩點，不見不散。”老馬就悲從心生，自己還有幾個下午兩點？九十個？還是一百八十個？

茫然終于被一個電話打破。是單位內(nèi)勤的來電，不明真相的內(nèi)勤客氣但指令性地說，請您盡快把單位的東西收拾好、取走，新來的同志需要進(jìn)駐了。老馬這才明白，自己真的是多余了。他沒有發(fā)怒、沒有狂躁、也再未覺得自己被拋棄，而是帶著近乎于一種麻木的狀態(tài)坐上了那路駛向單位的公交車。黑壓壓的人群制造著這個夏天應(yīng)有的窒息，而老馬卻再未流汗。秋天，是我的歸宿嗎？老馬默默地想。老馬來到單位的時候劉權(quán)不在，問了問同事說是和江副總隊長去督辦一個“清網(wǎng)行動”案件去了。老馬在同事們的眼神間穿梭。視而不見的、不屑一顧的、猶豫躲閃的、虛情假意的，不知為何，老馬竟然看到了這么多的虛假而毫無善意。自己到底怎么了？竟然遭到如此的禮遇？老馬不想變成弱者，更不知道該如何變成弱者。幾十年了，自己從沒有低下過頭，哪怕用玩世不恭作為鎧甲、用不屑一顧作為武器，老馬都自以為是地戰(zhàn)斗著、抵抗著，試圖去證明什么。但自己一直抵抗的、證明的對象到底是什么，老馬卻不得而知。自己一直未向什么低下過頭，自己也無法說明。老馬覺得可笑，自己到底在向什么宣戰(zhàn)？為什么要用盡力量讓自己變成別人眼中的另類？而自己一直竭力想要證明的正確，卻恰恰被一紙體檢證明擊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