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他很受到本地知縣的款待，甚至還受到他的鼓勵。但在1856年2月24日，他卻被繼任的知縣所逮捕并且被釘上腳鐐，收進監(jiān)獄；在25日，他從獄中被提出審訊，并遭受拷打，這種拷打照例是用來強迫中國犯人招供的；27日，他又遭受跪在鐵鏈上的酷刑；28日，他被放入囚籠去處死，這種囚籠是用來吊死罪犯的；但因為他到29日還沒有死，于是他就被斬首，尸體也被殘酷地臠割，丟給狗吃了?！雹賉①馬士：《中華帝國對外關(guān)系史》第一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540—541頁。]

至今還有一些人撰寫的文章，強調(diào)馬賴在西林縣做了不許教徒拜祭祖宗和奸淫婦女、勾結(jié)土匪等罪惡。其實，前者是信仰問題，無拳無勇的馬賴不可能強迫教徒不祭拜祖宗；后者早已被殺害馬賴的署理知縣斷定與馬賴無關(guān)。葉名琛在1858年1月17日的奏折中說：

“據(jù)署西林縣知縣張鳴鳳稟稱：咸豐六年……二月間，據(jù)尖客村團長稟報，有匪徒馬子農(nóng)等到村，妖言惑眾，糾夥拜會，并奸淫婦女，搶劫村莊……隨將馬子農(nóng)拿獲到案，據(jù)馬子農(nóng)供，系廣東人……與札開馬神父名既不同，籍亦不合……則其非馬神父可知。”①[①《籌辦夷務(wù)始末（咸豐朝）》（二），中華書局版，第616頁。]

按照法理，這個犯罪嫌疑人應(yīng)該受到公正審理，沒有理由施加酷刑?？酱?、站籠、砍頭，按照19世紀的文明進展，絕對是聳人聽聞的野蠻行徑。從70年代開始，不少中國的維新先驅(qū)也嚴厲譴責(zé)了這些野蠻刑罰，清政府終于在1900年后的新政予以廢除。更重要的是這違反了兩國之間的條約。1844年10月訂立的中法《黃埔條約》規(guī)定，法國人只準在五口通商的雙方“議定界址內(nèi)”活動，“法蘭西無論何人，如有犯此例禁，或越界，或遠入內(nèi)地，聽憑中國官查拿，但應(yīng)解送近口法蘭西領(lǐng)事官收管；中國官民均不得毆打、傷害、虐待所獲法蘭西人，以傷兩國和好?！雹赱②《國恥錄——舊中國與列強不平等條約編釋》，四川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35—36頁。]馬氏到西林傳教，是違反條約的行為。但把他處死，顯然是西林地方官員違反了應(yīng)把拘捕的法國人解送領(lǐng)事的條約義務(wù)。與馬賴一道遭受酷刑的還有25位中國教徒，其中兩位被處死。大清帝國的官員尚未懂得人的價值?！缎⒔?jīng)》假借孔子的名義說：“天地之性，人為貴?！钡S即申明：“人之行，莫大于孝……父母生之，續(xù)莫大焉。君親臨之，厚莫重焉。”人是父母和君王的附屬品。何況在宗法專制體系下，人的權(quán)利及其保障制度的建立從未提上議事日程。在如是傳統(tǒng)熏陶下，出現(xiàn)此般現(xiàn)象，順理成章。

有一種論調(diào)：這些是不平等條約，沒有必要遵守。問題是為國家和人民利益著想，必須考慮不遵守的后果。如果你的實力等于或超過對方，這好辦，迫使對方談判修改條約。如果你仍然處于弱勢，老老實實改革和發(fā)展自己是唯一出路！假如你干了違反人道和褻瀆文明的蠢行，死不認錯無法增加一分正義的光彩。

21世紀，全球化的步伐正在加快。一百年，至多不超過二百年，隨著互免簽證成為各國常規(guī)，人可以在各國自由居住和工作，國界大約只剩下地理意義，中國人夢寐以求的大同世界也許就會呈現(xiàn)在人們面前。作為飽受侵略和壓迫的國家，中國人應(yīng)該記住歷史。不過，應(yīng)該如實記?。嚎嚯y不僅來自外來侵略者，更來自自己的落后和封閉。

2010年9月6日星期一

刊登在人民日報社主管主辦《文史參考》2010年10月號（上），圓明園?？?2—16頁，10月5日北京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