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寫作最大的問題,就是“文蕪而事假”,--蕪雜、虛假、夸張、悖理,這些就是莫言寫作上的突出問題。莫言的作品中,沒有中國文學的含蓄、精微、優(yōu)雅的品質(zhì),缺乏那種客觀、冷靜、內(nèi)斂的特征,缺乏那種以人物為中心、從人物出發(fā)的敘事自覺。相反,莫言的寫作,是極為任性恣縱的;他放縱自己的想象,習慣于根據(jù)自己的主觀感覺來寫人物,常常把自己的感覺強加給人物,讓人物說作者的話,而不是人物自己的話;讓人物做作者一意孤行要他們做的事,而不是他們根據(jù)自己的處境、性格和心理定勢可能做或愿意的事。2000年3月,在題為《??思{大叔,你好嗎》的演講中,他說,“每當我拿起筆,寫我的高密東北鄉(xiāng)故事時,就飽嘗了大權在握的幸福,在這片國土上,我可以移山填海,呼風喚雨,我讓誰死誰就死,讓誰活誰就活”--從這種莫言多次使用的“驕倨傲暴”的話語里,我們看到的是一意孤行的獨斷和不可一世的驕橫,是寫作領域的“無法無天”的“專制主義”,而不是真正偉大的作家應該具有的謙虛態(tài)度、平等精神和文化教養(yǎng)。從人物的角度來看,莫言所選擇的,是一種異化的、外在化的敘事方式,是作者的形象遮蔽人物形象的敘事方式,是作者的話語壓倒人物話語的敘事方式,--人物完全被淹沒在作者自己的話語狂歡的洪流里。2005年,莫言在香港的題為《我怎么成了小說家》的演講中說:“也有人說,莫言是一個沒有思想只有感覺的作家。在某種意義上,他們的批評我覺得是贊美。一部小說就是應該從感覺出發(fā)。一個作家在寫作的時候,要把他所有的感覺都調(diào)動起來。描寫一個事物,我要動用我的視覺、觸覺、味覺、嗅覺、聽覺,我要讓小說充滿了聲音、氣味、畫面、溫度?!本退阈≌f寫作的確“應該從感覺出發(fā)”,但一個小說家也不能毫無邊界地描寫感覺,不能將人物寫成完全“感覺主義”的動物。然而,莫言小說的致命問題,就是感覺的泛濫,就是讓作者的感覺成為一種主宰性的、侵犯性的感覺,從而像法國的“新小說”那樣,讓人物變成作者自己“感覺”的承載體?!短焯盟廪分琛返诹逻@樣寫金菊的心理和行為:“想起夜里的事,她心里怦怦地跳,血往臉上涌。她情不自禁地再次撲到他身上,用牙齒輕輕地咬著他的脖子,并且貪婪地吞咽著被他脖子的灰垢污染成咸汗味的口水。她咬住他脖子一側(cè)那根粗大的動脈時,感到它強有力地搏動著。這澎湃的搏動令她心醉神迷,難以自持。她咬著它,舔著它,用兩片嘴唇夾著它。她感到內(nèi)部的器官像鮮花般開放了。這時她說:高馬哥……高馬哥……就是死了,也不冤枉了……”這里所寫的人物的幾乎每一個動作和心理活動,都是夸張的、怪異的、不真實的,完全出于作者自己的不切實際的想象,是作者把自己的想象強加給了人物。我們無法想象,“內(nèi)部的器官像鮮花般開放了”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態(tài),只知道這樣的想象,實在太詭異、太不同尋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