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元氣”這個詞過于抽象,在江戶時代以前的日本文學(xué)與文獻(xiàn)中一直寫作“験氣(げんき)”,是指在人有病時向神靈祈禱祛病安康,并顯出了靈驗。例如江戶時代井原西鶴的小說《本朝二十不孝》第二章有“験氣もなく,次第弱りの枕に”(沒有“驗氣”,逐漸病危)的語句?!膀Y氣”有時也寫作“減氣”,此處的“氣”指的是人生病的樣子,“減氣”是指病狀緩解的跡象。無論是“験氣”還是“減氣”,作為祛病消災(zāi)的祈禱行為及其靈驗效果,其“氣”都是具體可見的。江戶時代的一些漢學(xué)家、儒學(xué)家們,在其著作中開始直接使用作為哲學(xué)概念的“元氣”一詞。例如,伊藤仁齋(1627-1705)在其代表作《語孟字義》中開門見山地提出:“蓋天地之間,一元氣而已?!币蛱斓赜小霸獨狻保省疤斓厥且淮蠡钗铩?。“元氣”一詞經(jīng)日本漢學(xué)家及儒學(xué)家使用后,卻很快由一個哲學(xué)概念變成了一個表示身體健康狀態(tài)的形容詞。日本人日常的招呼語“お元気ですか”,就是問:“您元氣嗎?”(您身體好嗎?)。從中國的“元氣”,到日本的“験氣”(“減氣”),再到“元気”,一步步由中國的一個宇宙本體概念,演變?yōu)榭筛兄纳耢`之氣(験氣、減氣),最后變成了“人之氣”(元気),指代人的身體健康狀況?!皻狻痹谌毡局饾u具體化、具象化的軌跡,由此可見一斑。
由于日本人通過種種途徑將中國之“氣”的抽象化、本體論性質(zhì)加以消解,并賦予具象化、人情化的內(nèi)容,就使得“氣”無法成為一個抽象概念。在日本古典文論中,也就不能實現(xiàn)從“人之氣”向“文之氣”的延伸與轉(zhuǎn)換。因此,在日本古典文論著作中,極少看到中國文論那樣的俯拾皆是的“以氣論文”的情形,在極少量的使用“氣”的場合,也是在“人之氣”的意義上,而不是在“文之氣”的意義上使用“氣”字的。例如,著名歌人、和歌理論家藤原定家(1162-1241)的《每月抄》中,在論述如何吟詠他所提倡的“有心體”的和歌時,就用了“蒙氣”和“景氣”兩個詞,他寫道:
……
不過,有時確實吟詠不出“有心體”的歌,比如,在“蒙氣”強、思路凌亂的時候,無論如何搜腸刮肚,也就詠不出“有心體”的歌。越想拼命吟詠得高人一籌,就越是違拗本性,而致事與愿違。在這種情況下,最好先詠“景氣”之歌,只要“姿”、“詞”尚佳,聽上去悅耳,即便“歌心”不深,亦無妨。尤其是在即席吟詠的場合,更應(yīng)如此。只要將這類和歌詠上四、五首或十?dāng)?shù)首,“蒙氣”自然消失,“性機”放松,即可表現(xiàn)出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