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導著中世精神生活的是佛教。然而佛教并不是單純教導人們世間無常、厭離穢土、欣求凈土,而是在無常的現(xiàn)世中,在那些行為實踐的方面,引導人們領悟到恒久的生命并加以把握?!笕藗儼岩晃断蛲馔渡涞难酃馐栈貋?,轉(zhuǎn)而凝視自己的內(nèi)心,以激發(fā)心中的靈性為指歸?!囆g鑒賞者也必須超越形式上的美,深入藝術之堂奧,探求藝術之神圣。因而,這樣一個時代人們心目中的美,用“幽玄”這個詞來表述,是最為貼切的。所謂“幽玄”,就是超越形式、深入內(nèi)部生命的神圣之美。
“幽玄”所具有的宗教的神圣化,也必然要求“入幽玄之境”者脫掉俗氣、追求典雅、優(yōu)雅。換言之,不脫俗、不雅化,就不能“入幽玄之境”,這是“幽玄”的又一個必然要求,而脫俗與雅化則是日本文學貴族化的根本途徑。
日本文學貴族化與雅化的第一個階段,是將民間文學加以整理以去粗取精。奈良時代與平安時代,宮廷文人收集整理民間古歌,編輯了日本第一部和歌總集《萬葉集》,這是將民間俗文學加以雅化的第一個步驟。又在10世紀初由天皇詔令,將《萬葉集》中較為高雅的作品再加篩選,并優(yōu)選新作,編成了第二部和歌總集《古今和歌集》。到了1205年,則編纂出了全面體現(xiàn)“幽玄”理想的《新古今和歌集》。另一方面,在高雅的和歌的直接影響與熏陶下,一些貴族文人寫出了一大批描寫貴族情感生活的和歌與散文相間的敘事作品—物語。在和歌與物語創(chuàng)作繁榮的基礎上,形成了平安王朝時代以宮廷貴族的審美趣味為主導的審美思潮—“物哀”。說到底,“物哀”的本質(zhì)就是通過人情的純粹化表現(xiàn),使文學脫俗、雅化。進入中世時代后,以上層武士與僧侶為主體的新貴階層,努力繼承和模仿王朝貴族文化,使自己的創(chuàng)作保持貴族的高雅。這種審美趣味與理想,就集中體現(xiàn)在“幽玄”這個概念中??梢哉f,“幽玄”是繼“物哀”之后,日本文學史上的第二波審美主潮。兩相比較,“物哀”側(cè)重于情感修養(yǎng),多體現(xiàn)于男女交往及戀情中;“幽玄”則是“情”與“意”皆修,更注重個人內(nèi)在的精神涵養(yǎng)。相比之下,“物哀”因其情趣化、情感化的特質(zhì),在當時并沒有被明確概念化、范疇化,直到18世紀才有本居宣長等“國學家”加以系統(tǒng)的闡發(fā)。而“幽玄”一開始概念的自覺程度就比較高,滲透度與普及度也更大。在當時頻頻舉行的“歌合”與連歌會上,“幽玄”每每成為和歌“判詞”的主題詞;在日常生活中,也常常有人使用“幽玄”一詞來評價那些高雅的舉止、典雅的貴族趣味、含蓄蘊藉的事物或優(yōu)美的作品,而且往往與“離凡俗”、“非凡俗”之類的評語連在一起使用。(對此,日本學者能勢朝次先生在他的《幽玄論》中都有具體的文獻學的列舉。讀者可以參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