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
有一天晚上,加班到11點時餓得不行。找遍公司發(fā)現(xiàn)了一盒快餐,拿出來熱了熱便要吃。事情就是這時候發(fā)生的:掰筷子的時候,一根竹刺斜斜插進了食指肚。
當時我想:我是不是有二十幾年沒扎過刺了?
小時候玩冰棍里面那根竹棍,常常被木刺扎手。我最怕扎刺。刺不可怕,我甚至都沒覺得疼過;真正可怕的是挑刺。奶奶把老花鏡往下一拉,從鏡框上面露出黑眼珠和抬頭紋,然后像黑社會一樣曲兩下手指示意我過去。在她從線軸上抽出針的一瞬間我確定聽到了寶劍出鞘的聲音。接著就是挑。奶奶有很多技巧,深淺橫豎,挑大刺挑小刺,出手穩(wěn)準狠,往往一招斃敵。但挑刺的過程真的很疼,雖然沒流過血。
后來奶奶老了,戴著老花鏡也沒法給我挑刺了。更可怕的事來了:她也沒法給自己挑刺了,所以得我給她挑。她干了一輩子活,手指硬得像棗木一樣。每次我攥著她的手,就哆里哆嗦不敢下針。奶奶總是不耐煩地說“挑啊看花兒呢你”,我于是就一狠心——血出來了,當然一般刺也出來了。奶奶更不打話,翹著傷指,把其他四指往我腦袋上一拂,出門干活去了,臨走還不忘了收好針線。寶劍還匣。
這事兒沒發(fā)生過幾次,我就離開奶奶回北京了。住進樓房了,人也大了,不玩土不玩冰棍筷子了,扎刺的機會也就少了。二十幾年像某種滑不溜秋的底棲魚類,倏地沒了。我三十多了,在公司加班,快撐不住了,還被筷子扎了手。這讓我覺得是件大事兒,因為你不知道還有什么像扎刺這件事一樣二十幾年甚至更長的時間內(nèi)都沒發(fā)生過——但這不代表它永遠不會發(fā)生,而你還沒學會怎么應(yīng)對。
我找了根曲別針,掰直了開始挑刺——學著奶奶的手法?;帽腊诬?,撥打蓋挑扎。全用完了,刺好像更深了。這種疼很討厭:疼又不是很疼,想無視它又辦不到,因為它總在那兒一剜一剜地疼。我懷疑就算我回了家也找不到針。我總不能看著自己被刺扎死吧?本公司產(chǎn)品總監(jiān)因手指扎木刺一根,感染后引發(fā)敗血癥,不治身亡,因此公測推遲一周?!@可不行。最后我一發(fā)狠,用裁紙刀把指肚切開,用自來水把刺沖出來了。當時的心情跟《電鋸驚魂》里鋸?fù)鹊哪歉鐐儍捍蟾畔嗤阂贿吀钜贿厪难揽p里滋出一個×來,卻不知道要×誰。
然后我一邊吸著手指一邊想:我干嗎不回家讓老婆幫我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