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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年間,每當新年伊始,妹妹亞紗都會與內(nèi)人千樫互賀新年,只給我留下幾句口信,現(xiàn)在卻指名讓我接聽電話:
“媽媽去世已經(jīng)十年了,今年是遺言中……由于這是媽媽讓我記錄下來的口述內(nèi)容,也不知道這筆記是否具有法律效力……說好要把‘紅皮箱’交給你的年頭。假如等到媽媽的忌日十二月五日那天,就會因為臨近年底而忙碌起來……夏天要去北輕井澤吧?不如今年不要去那里而到四國的森林來,怎么樣?來取那只‘紅皮箱’。你沒忘記這件事吧?最近,報紙每月一次的專欄什么的,好像很長時間完全見不到你的小說了……”
“對啊。使用‘紅皮箱’里的材料,也許可以把‘水死(〖注〗 在日語中,水死有淹死、溺死的語義。)小說’接著寫下去。由于這個緣故,不知是母親還是你,定下了死后十年這么個延期交付的期限?!豹?/p>
“那可是媽媽的意思呀!雖然那時她的眼睛不太能看得見了,懶得寫東西,可是頭腦卻很清楚。她估計自己死后,哥哥連十年也活不到。畢竟我們家有男人短命的家族遺傳……
“剛才我說年底會忙碌起來,就像我為哥哥的舊作而聯(lián)系千樫嫂子時所說的那樣,是因為我要資助一些年輕人從事戲劇演出。與此相關(guān)聯(lián),該說是商量呢,還是請求?我想與哥哥深談‘森林之家’的事。不知道哥哥是否可以一面調(diào)查‘紅皮箱’里的東西,同時在‘森林之家’住上一段時間呢?也是因為得到千樫嫂子的同意,讓劇團那些年輕人使用過的緣故,屋子里目前通風良好,其后他們也會把屋子收拾得很干凈?!豹?/p>
“紅皮箱”,還有“水死小說”。接到電話那天,我雖說已是老人了,卻依然被仍存留著的小說家那種昂然所攫?。£柟飧哒掌陂g,我便回到工作室兼臥室,拉上窗簾,躺臥在床鋪上。由于我早在學生時代就開始寫小說,便有人奚落說,連像樣的社會現(xiàn)實體驗都沒有,這個小說家恐怕很快就要走投無路,或者圖謀像最近的年輕作家那樣來個奇異的大轉(zhuǎn)變吧。盡管如此,我并沒有退縮不前。如果時機成熟,我就去寫“水死小說”。我為此反復磨煉,借主人公“我”這第一人稱開始寫那個故事,任憑水底的水流帶著我浮起、沉下,最終,說完了故事的小說家,被猛然卷入漩渦之中……
其實,我從尚未通讀一冊算是小說的小說時起,就經(jīng)常夢見自己的“水死小說”中的場景。反復出現(xiàn)的夢境源頭,是我十歲時的少年體驗。然后,我二十歲時,從某位英國詩人的詩作中(還附有法文版)剛認識“水死”這個單詞,雖然連短篇小說都不曾試寫,那部“水死小說”卻已形同確定。
然而,實際上我從不曾開始寫作那部小說。坦率地說,那是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有為此進行磨煉。而且,即便當時我感覺到作為年輕小說家的自己不知能否存續(xù)下去的危機感,卻在根本之處抱持樂觀態(tài)度,相信自己遲早是要寫那部“水死小說”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是在不太晚的時候著手為好,可我又以“還不到時候”為由制止了自己。倘若能夠輕易遁入“水死小說”,那么寫作這部對于當下的自己來說很有必要的小說時所感受到的困難,以及竭力超越這一切的苦楚,又有什么意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