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從亞紗那里聽說了這么一件事。今年夏天，先生要返回闊別已久的故鄉(xiāng)，這個計劃已經(jīng)正式確定下來，就住在‘森林之家’里。亞紗說是想先把那里大掃除一下，還問‘穴居人’劇團的年輕人是否可以過來幫忙。大家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工作，在一同大掃除的那一個星期里，聽說了您要返回故鄉(xiāng)的原因。令堂去世后，亞紗代為保管遺物‘紅皮箱’。今年是令堂去世十周年忌辰，她要把‘紅皮箱’交給先生，說是哥哥將使用存放在箱子里的資料，著手寫作已為懸案的‘水死小說’。就像題名顯示的那樣，似乎是從流經(jīng)峽谷的河流發(fā)大水……那是在說洪水吧？……開始寫起，她說您想借回到家鄉(xiāng)的機會，開展像拍電影時找外景的那種調(diào)查。亞紗表示，穴井將夫熟知哥哥的作品，實際上也創(chuàng)作了以其為素材而改編的戲劇，假如他能夠協(xié)助哥哥調(diào)查的話，對于雙方來說不都很合適嗎？

“亞紗說，為了特別表現(xiàn)出父親水死那天夜里的現(xiàn)實感，要讓舢板也出現(xiàn)在舞臺上，是與父親抓住峽谷里的河流漲水的機會乘坐其出門并死于水中的那條舢板相同大小的舢板，她認(rèn)為這樣做自有其意義。她還表示，不僅僅是大掃除，劇團那些年輕人還可以很好地為她完成這種體力加腦力的工作吧……

“且不說將夫怎么想，我們這些年輕人是否具有如此能力，這是值得懷疑的，不過（話雖如此，姑娘自己卻又表現(xiàn)出有能力擔(dān)當(dāng)?shù)纳裆?，我們都非常高興。我所說的情況，您從亞紗那里聽說了吧？”

“我會在‘森林之家’住上一段時間，除了亞紗一直保管著的、我年輕時所寫作品的那部分序章和卡片，還要調(diào)查與父親有關(guān)的資料，然后在當(dāng)?shù)匮芯啃≌f的細(xì)節(jié)……在電話里是和亞紗說過這個計劃，但是沒有你剛才說的那么具體，不過，‘穴居人’的情況也曾聽說過。”

“‘就算運氣好，你見到了長江先生，也不要強行提出要求。他那人一旦不接受，就會變得難以打交道……’出發(fā)前，同樣熟悉我性格的穴井將夫擔(dān)心地對我這么說。我在想，那就只向您傳達我們‘穴居人’共同的心愿——大家都希望事情能夠順利。

“即便只能與您這么說話，也讓我感到，那根燈桿處發(fā)生的變故，真是給我?guī)砹撕眠\。”

在自行車專用道與汽車通行的道路交錯的地方，我和姑娘在禁止車輛通行的鐵管柵欄前停下腳步。我將從那里上坡，回到位于高臺上的家里。我捂著明顯紅腫起來的耳側(cè)和額頭，向姑娘說了這個意思：

“橋梁連接著這條運河的兩岸，可以行走……對另一些人來說，還是跑步路線。說到偶遇，則有兩種情況，一是對方從前方走來迎面相遇，再就是自己被從后方超越或超越前面的人，僅此而已。假如你從對面走來，認(rèn)定我是你要找的人，我想即便你跟我打招呼，我也會置之不理錯身走過。如果被對方從后面追趕上來，我越發(fā)會有壓迫感，恐怕仍然無法做到和藹可親。先前撞在長明燈的燈桿上，是個富有意義的變故。能與你交談，我也覺得挺好。那么請你轉(zhuǎn)告亞紗，關(guān)于這件事，讓她給我打電話?！豹?/p>

說完這些話后，我正要移步往上坡路那邊走去，姑娘漸漸顯現(xiàn)出好像與此前不同的神態(tài)（與其說是因我而起的變化，毋寧說是被她自身的思慮所牽扯），突然發(fā)起愣來，她問道：

“……我想請教另一個問題，聽說長江先生的恩師是法國文學(xué)研究者，曾翻譯過十六世紀(jì)的大部頭小說（〖注〗大江健三郎的恩師渡邊一夫為東京大學(xué)文學(xué)部教授、法國文學(xué)專家，曾翻譯巨著《巨人傳》。）吧？說是書中有一段插曲，有人借助很多條狗，在巴黎的大街上引起很大混亂……”

“嗯，是有，那是拉伯雷題為《巨人傳》里……確實是大部頭小說……《龐大固?！返牡谝痪?，這個巨人國國王信任的一個家臣，也就是巴汝日，因向貴夫人求愛遭拒而惡作劇。他找來一條正在發(fā)情期的狗，用好吃的食物喂養(yǎng)它……讓它精力充沛，大致就是這么一回事吧……其后殺了那條狗，從它的胎內(nèi)取出某種東西，將其細(xì)細(xì)研磨，裝在上衣口袋里外出。然后，他把這些粉末撒在剛才說到的那位貴夫人的袖口和禮服的衣褶等處。于是，很多公狗云集而來，向貴夫人飛奔而上，使得貴夫人狼狽不堪。說是有六十萬零十四條以上的公狗圍上來……”

“此前被殺的狗大概是條母狗吧……究竟從它體內(nèi)取出了什么？”

“這可不是在這樣的地方……對剛剛認(rèn)識的年輕女性……說得出口的話，不過，”我確實感到為難，又回想起六隅先生那得意和愉快的口吻，就對她說了翻譯文本那些詳盡注釋中的一個解釋，“那是母狗的子宮。說是從古希臘時代起學(xué)者便知曉其功效，中世紀(jì)的魔法師亦將其用于春藥……”

姑娘沉默不語，頷首示意后默然離去。我覺察到自己正欣賞著這種奇妙的滑稽，甚而泛起一種心情，覺得可以接受她們那個與亞紗的要求相同的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