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的暴烈和血腥自是難免,寬容一般在殘忍之后才會到來。周人的氣質(zhì)的確迥異于殷人,以致荀子相信周文王只討伐了四個國家,周武王只誅殺了兩個人。孟子也不承認流血革命,他狡猾地說:“盡信《書》,則不如無《書》。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者無敵于天下,以至仁伐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卑l(fā)明孔子精蘊向為孟子之長,而好代古人言卻又是孟子之短。他這段話的前半截很是在理,深得孔子學風,而后半截則屬于護短。他說古書不可盡信,正在于自己明白穿鑿附會的容易。孟子認為“取之而燕民悅,則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孟子·梁惠王下》),既然殷民久盼王師,如大旱之望雨,那革命自然兵不血刃,何須大開殺戒?可革命真不是請客吃飯,如何有不流血的械斗?荀子之說較為現(xiàn)實,他認為:“鼓之而紂卒易鄉(xiāng)(向),遂乘殷人而誅紂。蓋殺者非周人,因殷人也?!闭f殷人醉酒未醒也好,說士兵陣前起義也罷,周人乘勢誅殺了紂王是無疑的。
部落聯(lián)軍依靠了商王國的叛軍取勝,之所以會有“倒戈”這事,淺言之是殷人精銳陷于東夷戰(zhàn)場,深言之是由于神權(quán)王國信仰機能的喪失,最為直接的原因是,商人沒有現(xiàn)代意義上的常備軍。殷契上的“王作三師”,這個“作”字的本義是人起身,而且是臨事即時的,可知商人的軍隊都是臨時聚攏而來?!俺滠姟钡母拍钭允俏鱽?,而“常備”這兩個漢字倒有些迷惑性,其實不妨將“常備軍”的問題轉(zhuǎn)換為“正規(guī)軍隊”或“職業(yè)軍隊”來把握。由此觀之,兵還不是一種獨立的存在或一種行當,他只是“兼職”而非“專職”,如果強說商王國的武裝為軍隊,從身份上說無非是“民兵”與“奴隸兵”兩大類(奴隸不算入民)。故真正意義上的常備軍,是一股穩(wěn)定的武裝力量,你可以明確指出它的存在,包括它的建制,它的紀律,……
據(jù)利簋銘文所示,武王伐紂之戰(zhàn)確實短促,行軍的順利決定了革命的時長,迅捷的革命在某種意義上也體現(xiàn)出早期文明的推進速度。武王革命后占有了“中國”,而此刻最為棘手的便是統(tǒng)轄難題。商的霸權(quán)被打倒之后,部族又歸于“群龍無首”。革命前夜的“八百諸侯會孟津”,此刻卻面臨著共同敵人的轟然倒下,軍事同盟有了勝利后的尷尬。然“見群龍無首吉”(《易經(jīng)》),周人對天下的經(jīng)略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