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伯夷叔齊
不服周之人必不會少,卻唯有伯夷、叔齊暴得大名,此可堪深思。
在商王國的北面,存在著一個與之有族緣關系的“衛(wèi)星國”孤竹(亦作“觚竹”),它似乎長期處于殷人的關照中,其文明程度不可高估。伯夷和叔齊是國王的長子和三子,在繼位問題上,伯夷堅持尊父王之意,叔齊則堅持守長幼之序,結果聯(lián)袂演出了一段“夷齊讓國”的佳話。
這一段演義色彩濃厚的史事可以有兩種解讀,一種是理想型的,即二人對商王繼位的血案記憶猶新,此舉真心為了王政的平穩(wěn)交接;一種是現(xiàn)實型的,即此故事只是關于孤竹國內政變的訛傳,二人并非主動出走,而實為被迫避害逃亡,這就是他們?yōu)楹卧凇疤煜伦谥堋焙蟛换毓蕠脑?。他們試圖爭取大部族的支持,然殷人此時已自身難保,而周人肯定是維持現(xiàn)狀,伯夷、叔齊無力回天。他們之所以義憤填膺地質問武王“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謂孝乎?以臣弒君,可謂仁乎”,無非是在控訴自己在孤竹遭受到的慘痛經歷。他們哪里知道,所謂的“武王載木主,號為文王,東伐紂”,即帶著先君神主出戰(zhàn)是祖神信仰的體現(xiàn),因紂王慢于鬼神,蓋已荒廢此道,故二人無緣得見。
革命期間,伯夷、叔齊不齒“以暴易暴”,大定之后,因周人選擇支持孤竹的偽政權,導致他們有國不能歸,“土著情懷”使二人選擇拒食周粟,最終餓死于首陽山。貴族不事生產,自然是五谷不分,如今家園易主,不食周粟怎么辦?采薇!結局如何?餓死!為什么野果野菜可以吃,而糧食不能吃?因為前者是自己長出來的,后者是耕作出來的。相比殷人發(fā)達的牧業(yè)(商郊“牧野”可知),周人的農耕技術向來發(fā)達,因為那是“祖業(yè)”?!洞蠡奈鹘洝酚涊d:“有西周之國,姬姓,食谷。”《史記》:“古公乃貶戎狄之俗,而營筑城郭室屋?!倍诖酥?,周族有著頻繁的遷徙??疾臁对娊洝ご笱拧ど瘛房芍苋说氖甲婷麠?,這一“棄”字透露的信息是,周人最初過著居無定所的辛苦生活,后來才漸漸掌握了農業(yè)生產技術,完成了農業(yè)革命。棄在傳說中乃被上古的部落聯(lián)盟首領堯、舜先后舉為“農師”、“后稷”,也就是“司稷”。
商人在其發(fā)展的大部分時間里一直處于頻繁的遷徙狀態(tài),后人理解為“遷都”。所謂“殷人屢遷,前八后五”,這說明商、周二族都曾有漫長的“游農”階段,當然與“游牧”已經不同。認為商人有貝幣便屬商業(yè)民族的意見未免浮夸,忽略了文明的共性。與龜甲獸骨一樣,東邊的貝是稀罕物,甚至可充作封賞的寶器,并沒有專用于部落間的交易。
商人的農業(yè)是實驗性的,處于作物單一和收成難料的摸索階段,由于“君不甚尊,去民不遠”,在部族活動里農事即王事,需要組織大氣力來完成今日看上去非常粗糙的工作,所以用有限的谷物大肆釀酒就會被視為罪惡。農業(yè)生產需要經驗積累,周人更趨于穩(wěn)定,也就更容易進步。也正因為能“知稼穡之艱難”,周人才能提出所謂“無逸”的思想。在殷商遺民心中,“周粟”代表著一整套完備的生產生活方式,糧食具有了族群屬性,周粟也就成了周人的文化符號與“侵略獸跡”。所以,當箕子過殷墟看見“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的景象,怎能不傷之哭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