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雙方溝通順利進行時,可汗對波羅不停重復的談話內(nèi)容感到厭煩了,他開始建構(gòu)自己的城市,并詢問波羅見到的城市是否正是如此形貌。最后他命令波羅,必須找到在他睡夢中出現(xiàn)的城市。心情不好的時候,可汗肯定波羅的城市根本不存在;它們不過是帝國“用以安慰人的神話”,正在“沼澤里,像尸體般腐爛”。而在其他時間,心情好的時候,可汗認為他的帝國就像“水晶一樣,其中的分子結(jié)晶完美地排列著”。[23]
在不斷深入探索自己的心靈之后,忽必烈開始建構(gòu)一種城市,“所有城市都可以自從中演繹出來”,因為所有城市“都有著相同的規(guī)范”。馬可則提出了自己理想的城市,“造型唯一、獨特、不協(xié)調(diào)、互相沖突”。[24]故事不斷發(fā)展下去,可汗的想象力也不停延伸,他想象中的帝國日益富饒,壓力也因此日益沉重,“過度膨脹、緊緊繃住、重得喘不過氣”。為了減輕負擔,可汗在夢里營造起“輕得像風箏的城市……蕾絲般有許多眼洞的城市,蚊帳般透明的城市,葉脈般的城市”。[25]
當所有人均已腸枯思竭,再也提不出任何問題時,當可汗的夢里再也無法出現(xiàn)新的影像時,波羅宣稱,他已介紹完他造訪過的所有城市??珊瓜蛩耐饧L客挑戰(zhàn)道: “還有一個你從未提起?!?/p>
馬可波羅低下了頭。
“威尼斯,”可汗說道。
馬可微微一笑?!霸谖艺勥^的事情里,你還相信些什么?”
皇帝絲毫不為所動?!暗俏覐臎]聽你提起那個名字。”
波羅說:“每次談?wù)摮鞘袝r,其中都有威尼斯的影子……”
湖面上平靜無波,宋朝古老宮殿上的黃銅反射,像浮在水面上的葉子,碎成片片,閃閃發(fā)光。
“記憶中的影像,一旦以具體的文字表達,就不復存在了,”波羅說,“也許我心中害怕一旦說出來,威尼斯就會永遠消失。也或許,當我在談?wù)撈渌鞘械臅r候,威尼斯正一點一滴地在消逝呢?!盵26] 他的主宰可汗指責他進行的僅僅是“記憶之旅”。
馬可想到了遮蔽無垠海洋及綿延山巒的薄霧,一旦散去,留下的只是干燥、透明的空氣,還會露出遠方的城市。他遠眺的目光,正希望穿過這層善變的霧氣:事物的形貌在距離之外,反而更易分辨。[27]
最后二人終于開始質(zhì)疑,他們的談話究竟發(fā)生了沒有:他們真的坐在這個特定花園里,在這特定時間互相交談著嗎?或是忽必烈正在遠方作戰(zhàn),而馬可則在“遙遠的市集里,為那一袋袋的辣椒在討價還價呢?”[28]
說不定,(忽必烈表示)我們這段談話發(fā)生在小名忽必烈汗和馬可波羅的乞丐之間;當他們在垃圾堆間翻翻揀揀,堆積起一攤又一攤的銹鐵、破布、廢紙時,才偷空啜了兩口劣酒,就看到所有東方財寶圍繞著他們閃閃發(fā)亮了。[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