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至深處

“伯涵怎么驀地如此頹然？”劉蓉似乎看出曾國藩有甚心事，插言問道。曾國藩迷蒙中被他從回憶中帶回京城，笑著擺了擺手，沖面前的宛姑說道：“既是《紅樓夢》中的曲子，那我來一個。”說著倒了杯熱熱的黃酒飲了，捏著嗓子唱道：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開花為底遲？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休言舉世無談?wù)?，解語何妨話片時。

“好好好！”郭嵩燾鼓掌起身大笑，“沒想到伯涵竟還有這兩下子，唱腔中正曲調(diào)平和，要知這清唱卻最是吃工夫，沒三兩年的火候不能到這般境界?！闭f著與劉蓉粲然一笑，俱都吃了杯酒。只他們面前的宛姑沒動，怔怔地望著曾國藩，臉上洋溢著似喜非喜似悲非悲的神色，冷冷地道：“這是‘問菊’?！苯又职选霸伨铡表灹艘槐?，未完時已是淚落滿面。曾國藩此時已確認是她無疑，亦是仰天長嘆，淚水潸然而下。直看得劉蓉與郭嵩燾面面相覷，又不敢多詢。

剎那間，曾國藩心中掠過一絲濃重的憂傷，細打量時才發(fā)現(xiàn)宛姑竟如此清麗絕倫，不禁開口問道：“你是秀姑？”宛姑低頭不語，許久才道：“難得相公還記得燕鶯樓里的丫鬟，卻忘記了我們小姐么？”

“唉，怎么能忘卻！”說到這里曾國藩已是愁腸百結(jié)，只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看得身邊的劉蓉與郭嵩燾目瞪口呆，就聽郭嵩燾問道：“伯涵難不成與宛姑早已相識？”曾國藩擦干淚水，點了點頭道：“筠仙所言不假，我們是四年故交?！?/p>

“這蘇家大院我不知來了幾次，竟不知宛姑早識得伯涵。如此我與孟容應(yīng)當回避才是?！?郭嵩燾嘆了口氣，心道君子不奪人之所愛，既如此不如成全伯涵便是，想到這里便拉了劉蓉道：“我們出去再另覓一桌，這里就留予他們敘舊如何？”言訖不待曾國藩回答就和劉蓉悄然而出，屋里只余下他們二人。曾國藩本想出言制止，卻囁嚅著沒說出來。

清夜無眠，寂靜無聲。曾國藩望著兀自抽泣的宛姑，輕輕地端了杯水給她，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小心地措著詞道：“你卻如何流落到這里？”宛姑接了杯子，幽怨地嘆了口氣，輕聲道：“當年小姐下世后我亦無了依靠，又不肯接客賣唱，就被老鴇趕了出來。我原是小姐的貼身丫鬟，與燕鶯樓毫無瓜葛，但小姐這些年攢的體己本來不少，她說過待我大些便分一些做嫁資與我，卻都被燕鶯樓據(jù)為己有?！彼f著又喝了口水，用手帕沾去淚水。曾國藩這才注意到四年前略顯稚嫩的她已經(jīng)出落得如花似玉，就聽宛姑繼續(xù)道：“我身無分文，在長沙城又舉目無親，實不知應(yīng)該到哪里去，便到湘江上尋了短見。”

“??！”明知道無有性命之憂，曾國藩還是吃了一驚。